最終須成文出於多重考慮, 硬著頭皮上車,與柳舒言分坐在車轅兩側。
“書生,你是萬裡書院的人,不會故意帶我們繞路吧?”樂夢秋警惕地打量著他。因為須成文擠了她的位置, 小姑娘隻能回車廂裡待著了, 對他很不滿呢。
“秋兒不得無禮。”祝夢旋按住了她的肩膀, 想從中調和,“舍妹頑劣,還請須公子見諒。”
須成文好脾氣地紅著耳朵擺手:“姑娘請放心, 某做不出這種事。”他比她們更想早點回去啊。
樂夢秋哼了一聲, 橫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摔了簾子, 退回車廂。
天朗風清,是個好日子啊。
柳舒言笑了笑, 揚起馬鞭, 正式啟程。
有須成文的指路, 黑馬拉著車約莫一個時辰後就到了萬裡書院附近。隻是,再想往前, 卻難了。
人牆把路堵得嚴實,遠遠地就能聽到女子擊鼓呐喊之聲。
一聲鼓一聲落, 聲聲激昂。
“讀聖賢書, 所學何事?”
“為仁, 為義,為通古博今, 為繼往開來,為萬世開太平!”
“如今我與諸位好友聚在文滄城,站在聖學之堂的萬裡書院門前, 隻為求一個女子可與男子公平讀書的機會!”
“是袁姐姐!我要去她身邊!”樂夢秋一聽這聲音就落了淚。她掀開布簾,路也不看就跳下馬車,撒腿想往裡衝,還好祝夢旋及時拉住了她。
隻聽人群之中再起騷|動,女子再一擊重錘砸落鼓麵:“古往今來,政才有呂武,文才有李謝,武才不乏花穆,誰說女子不如男?”
“為何如今天下昌平,百花齊放,儒道佛三足鼎立,男子可鮮衣怒馬,出入自由,女子想要讀書隻能選擇族學,在家研讀?”
“為何我入學考試詩書禮樂皆名列前茅,卻因為女子之身被當眾除名?”
“為何萬裡書院乃天下讀書人之首,卻不能身先表率,反而帶頭打壓女子求學!”
“我,袁青筠!”柳舒言躍上了車頂,隻見為首的白衣女子柳眉一橫,指向書院緊閉的紅木門。
“我,宿問梅!”她身後的青衣女子接過棒槌重敲一記。
“我,莊晏靜!”
“我……”
足足二十多位各有千秋的妙齡少女頂著眾人視線重壓,挺身而出。
“同是生而為人,心向儒學,為何不能讀書自由!”
“我們自認不輸男兒!”
“如今我們就在此立下戰書!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騎射武藝,萬裡書院諸位可敢與我們一比!”
一片安靜。
萬裡書院的高門依舊緊閉。冰冷的門扇麵前,姑娘們顯得纖弱矮小,如蚍蜉撼樹。
終有人忍不住開口:
“好男不和女鬥,那班才子恃才傲物慣了,向來是同輩人裡的尖尖,如何會下眼與女子同台?”
“按我說啊,他們根本就不會答應,就算是贏了,欺負個小姑娘不光彩,若是輸了……嘖嘖。”
也有人表麵勸她們,實際不乏偏見:“姑娘們,趁事情還冇鬨大,趕緊各回各家。這有什麼好比的?相夫教子才是女子該做之事,各有各的舞台,各司其職才是。”
“女子無才便是德,會三兩字就夠了,更重要的是品貌德行。在家從父,出家從夫,攀個千裡馬,待上青雲梯。”
“我呸!”樂夢秋氣急了,甩開祝夢旋的手,撩起腰上的馬鞭就朝誇誇其談的那人甩去。
那人嚇了一跳,但周遭都是人,他躲無可躲。且不隻是他,身邊的人看著那鞭子揮來皆嚇白了臉,怕自己遭了池魚之殃。
但鞭尾未繃直就被劍鞘攔下,祝夢旋也趕緊壓住樂夢秋的手,防止她再來一鞭。這時候傷人的話,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柳舒言朝氣得紅了臉的小姑娘眨了眨眼,轉身看向那個被身旁的人撐著才未軟到在地的書生。
那人本來見這位襦裙的姑娘麵善,正想為了掙回麵子破口開罵,孰料她粲然一笑,未出鞘的長劍直接釘在他兩腳之間,就差一點點……
“你是有話想對我說?”黃衫小姑娘歪頭,笑得一派無邪。
“……”雖然冇有實質性傷害,但這位的體感可嚇人太多了。前者不過是凶相在外,雷聲大雨點小,這位菩薩臉,卻能讓人相信會談笑間取人狗頭。
畢竟氣質這種東西,由內而外,比咳嗽和窮困更難以掩蓋。
柳舒言俯身,書生嚇得退了一步。她眉頭微挑,把劍拔起,扛在了肩上。書生頓了下,趕緊爬開,人群也默默讓出一條道來。
柳舒言試探性往前一步,道更開闊了。
唉,本來還想著在文滄城裡裝個斯文人的。她都笑得這麼溫柔了,怎麼就冇人信了呢?
“球球,如果他們知道我是誰後,我估計要在羅刹榜霸榜了。”她在識海中歎了口氣。
但怎麼說呢?突然感覺很爽哦。
“袁姐姐!我帶著祝姐姐趕到了!”有了這條開闊的道路,樂夢秋拉著祝夢旋向袁青筠等人奔去。
她們接過了鼓槌,重重一錘:“祝夢旋,樂夢秋,請求一戰!”
二十多位姑娘相視點頭,接力鳴鼓:“萬裡書院一日不應戰,我們就在此擊鼓等候!”
咚咚咚,鼓聲不停,意誌甚堅。即使為世俗不容,她們也有彼此同行支撐。一雙雙柔胰韌如竹,節如梅,出水芙蓉亦有傲雪迎霜之勇。
柳舒言左側的光被擋住了。她抱著劍側頭看向身邊的書生,見他紅著耳垂低聲請教:“柳姑娘,你覺得我該去應戰嗎?”
須公子看著這麼謙虛,其實對自己很自信嘛。
柳舒言仔細端詳著他,直到書生整張臉都紅了起來。她才笑道:“須公子,輸贏不重要,她們想要的隻是機會啊。”
書生眨了眨眼,若有明悟,也跟著笑了出來:“柳姑娘說得對。”
他低下頭,略有些侷促。柳舒言不明所以地看著他,聽他小聲道:“柳姑娘能帶我爬牆嗎?”
噗呲。柳舒言側過頭,抱著劍,想忍住,但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須公子真是太可愛了。
……
兩人把馬車拉到了一旁,偷偷拐到了萬裡書院牆邊的小巷裡。動手前,柳舒言還是先跟他確認一遍:“沒關係嗎?”
須成文笑著搖頭:“仁義所在,都是我應該做的。”
“翻了這堵牆就不能後悔了哦。”
“柳姑娘隻管做自己想做的。”
兩人相視而笑,可謂一拍即合。
柳舒言抬手搭在須成文的肩上,踏地借力,不過一眨眼,兩人就已經到了牆內。須成文微張的唇瓣還未合上,柳舒言就已經放手了。
本以為萬裡書院無人應門,是人都跑去報信了,冇想到門內會聚了幾十個書生,七嘴八舌吵了起來。
且看他們的站位,陣營也明顯。
有支援開門迎戰的:“堂堂七尺男兒如何能龜縮在此?不過是挑戰罷了,有何不能應的!”
“與女子紅袖添香可,論經博文不過玩笑。我等讀聖賢書為的是家國大義,與一屆婦孺舞詞弄劄豈非貽笑大方?”有人不屑道。
“難道就讓那群婦孺欺上頭?日後再論起萬裡書院,皆是一群窩囊廢,隻敢避禍不出!”打頭的少年把擋路人推開,“彆攔我!我這就去應戰!輸了我就退學,不讓你們高貴的名聲染上一點瑕疵!”
“師弟你彆衝動!”眼見他真要去把門栓給拉了,周遭本隻做圍觀的人一擁而上把他架住,“你年紀還小,不知道退學的嚴重性。”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冷靜點!”
“放開我!其他人想迎戰的就跟我衝!”
門內不到半刻就亂做了一團。書生們互相拉扯著,有的已經都倒在了地上翻滾。竟然節奏還,很詭異地,跟外麵的鼓點聲同步了。
咚咚咚,啪啪啪。你扯我頭髮,我頂你一肘。你推我一把,我踹你一腳。
“”係統都忍不住冒了個泡泡。
柳舒言忍不住側頭看向身邊的書生,那些可是他的師兄弟啊。卻見須成文朝她眨了眨眼,食指輕輕比在唇前,然後往門口指了指。
兩人伏低了腰身,藏在樹叢後,悄悄往大門挪去。
就在他們快接近的時候,一聲鐘鳴震得所有人停了動作。
“肅靜!”鐘樓裡還有餘震轟鳴,隻見在幾箇中年文士的簇擁下,一個花甲之年的老人款步從院門走出。
他身穿灰青色的文士衫,整個人看著乾瘦精神,花白的髮絲緊束、被一絲不苟地梳進了黑色的冠帽裡,麵容狹長,長眉入鬢,鷹目因年長而渾卻不濁,落在人身上時尤讓人生起獵物般緊張恐懼。
而他的到來,果真讓一群撕作一團的崽子們激靈著騰起,化作了鷓鴣低下頭:“蘇院長。”
須成文也蹲在柳舒言耳邊輕聲道:“那是我們的副院長。”
“很凶?”柳舒言比著口型,餘光仍瞥向外頭的動靜。
須成文點頭:“書院的規程都是他一條條定下來的,最是鐵麵無私,認準了道理。”
“學堂的課業都完成了嗎?”老頭鷹目一轉,冷聲問道,“該做的不做,儘放在無聊的爭端之下,甚至還聚眾鬥毆!戒律犯了幾條,可心中有數?”
一片死寂,連方纔跳得最高的少年都不敢做聲,乖乖地站著,動都不敢動。
“立刻回到各自的課堂,下學前自覺把檢討交到我案上!”老頭雙手背在身後,“再待下去,記過處分!”
他話音方落,拉扯得衣衫不整的書生們正要作鳥獸散,“吱呀”地一聲,紅木門開了。
他們驚恐地回過頭,與外頭的二十多個姑娘,以及一群圍觀的街坊麵麵相覷。
“啊——”姑娘們立刻捂眼。
“啊——”書生們立刻扯緊褲腰帶。
無論比不比,這一天都註定載上萬裡書院的史冊。
作者有話要說: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儘,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是文天祥《衣帶歌》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是《宋元學案·橫渠學案》記載中張載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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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儘力了,反正我也就是想寫一篇可可愛愛的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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