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好,”明珠笑意愈發深了,“二位慢走,”又向堂前侍立的眾人示意,“送兩位貴客出門。”
這番禮貌告彆之後,天行鏢局的來訪纔算正式結束。澄月手中端著那條紅碧璽珠串和玉山茶,不再掩飾憂色,上前道:“小姐,這個……”
明珠擺手道:“不急,先等他們回來。”
自來江湖規矩之中,若是以八仙迎客的大禮迎入貴賓,那麼送彆時,至少也有要一半的陣仗。明珠既然已經精銳儘出迎客,此時自然不吝有頭有尾,做足全套。
小半個時辰之後,眾人儘皆趕回,明珠便叫眾人按著在連雲幫總堂的輩分分坐兩列,一如平素處理幫務的座次。
連雲幫前身連江寨本是尋常幫會,幾個堂口加起來雖然也有幾百人,但結構很是鬆散混亂。後來明湛暉因與連景璨成親而加入雲江堂,自然也就帶入了練兵的策略規製。
到得明珠接手之時,又因著霍陵多年的悉心教導,更上一層,以兵法軍伍如臂使指的結構為基礎,又加了墨宗研習數十代的策略,改進成更適合於幫會擴張與統轄的製度。
連雲幫明麵上的堂口共有十七處,人數多少不等,勢力最大的也就是蕭佐親自坐鎮的總堂玄武堂,餘下則分佈各地,各有堂主。其下江北使展翼與江南使沈如魚分彆督查節製江北十一堂,和江南五堂,二人皆有自己專屬的下屬,駐紮各個分堂,有時還會輪流換崗。
另外連雲幫最主要的暗中勢力,就是遍佈天下的商號青鳳軒,旗下有綢緞、珠寶、藥材等等許多生意,每家店麵各有招牌,並不用連雲字號。除此之外還有三個分支,便是分彆由羅倚修、寒天和白翎各帶領一批下屬,分彆以朱羽、風雷、璿璣為屬衛名稱,負責情報蒐集與傳遞、明珠的直屬護衛以及日常幫務協理等雜事。
此番為了霍陵之事,明珠已經是精銳儘出。待得下屬們依次將所查探到的資訊以及自己手邊的人手和資源報備完畢,明珠纔將自己的籌謀說出:“我叫你們急速趕來,原本是要相助霍三爺,暗中與一位要緊的人相見。但天行鏢局的到訪,顯然是對方有了防備。所以眼下要做的有幾件事,第一,霍三爺與我的關係,在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是那麼少,天行鏢局查到冇什麼稀奇。但是霍三爺如今本人在京,對方卻未必知道。所以這個訊息,給我嚴防死守。”
明珠又轉向展翼:“展翼,你來負責調動人手,清查碧水彆院周邊,絕對不能將訊息散出去。第二,天行鏢局背後的勢力,必定是有宗室中人,最可能的就是玄親王,以及他的長子孟予鈞。田獵大典時我見過孟予鈞出手,身法很熟悉。我適才詐問龍泉與肖紅塵,龍泉已經承認了孟予鈞就是所謂的天行鏢局四爺孟秦。羅倚修,徹查天行鏢局,以及孟予鈞的一切,挖地三尺,越快越好。”
展翼和羅倚修均起身領命,明珠又補上一句:“還有這位龍三爺。孟秦既然不是真名,龍泉很可能也不是。龍泉若是與孟予鈞聯絡緊密,或許跟他的師門有關,或是跟宗室中人有關,也需一同清查。”
頓一頓,明珠又沉聲道:“天行鏢局此時上門,什麼合作都是胡說八道。我入京這麼久,今天纔來,分明是衝著霍三爺。隻是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代表宮裡的意思,還是王府的意思 。”
“這兩者有何區彆?”展翼入京時間最晚,不曉政事。
明珠看了一眼白翎,白翎便代為解釋道:“倘若是宮裡的意思,那麼霍三爺就不能見這位故人了,恐怕是要儘快離京。若是王府的意思,這事情就更複雜,要見故人就更難也更險。”白翎停一停,又望嚮明珠:“小姐,是這個意思吧?”她跟隨明珠八年,雖然上下有分,卻也有甚好的交情,很是瞭解明珠的心思。尤其此刻用詞含糊,應該是不太想說出瑾妃和霍陵的母子關係。
明珠頷首:“差不多。但要緊的還是霍三爺怎麼想。我有今日,連雲幫能有今日,到底是因著霍三爺的援手。倘若天行鏢局帶來的是宮裡的意思,我自當勸他離京。倘若不是,你們就都繃緊了精神,盯著天行鏢局、玄親王府,隨時待命。”
白翎又道:“可是,要等到什麼時候呢?畢竟霍三爺在京時間越長,這個訊息就越容易走漏。”
明珠輕歎:“我知道,不能等太久。我今天就遞宗女折,請求去禦園探望瑾妃。倘若摺子被駁回,也算是宮中一個清楚的表態了。最多五日,一定要送走霍三爺。這些天,你們都辛苦些。”
眾人一同起身,拱手齊聲:“是。”
到了下午,明珠請旨探望瑾妃的摺子剛送出去,外間便稟告說,玄親王長公子孟予鈞前來傳旨。
明珠眉頭一跳,心中越發生疑,吩咐羅倚修再次清查碧水彆院中所有的人手,隨後才親自帶著白翎和寒天兩人到大門口,迎接予鈞。
說是傳旨,予鈞卻還是一身海青色細綾布直綴,青金冠束髮,隻有腰間玉扣勾帶頗能顯示出些許皇孫貴胄的身份,其他煊赫儀仗,一應皆無。而見到明珠迎出大門,而非開門請他進去,予鈞倒也不生氣,隻先拱手:“明宗姬好。”
明珠微微欠身:“承蒙長公子如此屈尊遷就,這裡是我的私人彆院,不便迎接儀仗,若有旨意,還是到晉王府說道吧 。”
予鈞微笑道:“宗姬此言雖然鄭重,卻是想差了。率土之濱,莫非王土,既然王令得行天下,便冇有不適宜接旨的地方。不過今日在下並冇有儀仗和明旨,隻有一道娘娘想見宗姬的口諭罷了。”
明珠目光閃動:“那娘娘口語中可說了要我幾時到禦園?如長公子所見,我此刻不宜見駕。”因著與親信下屬議事,明珠換了極輕便的淡綠繚綾長衣,髮髻間也隻有一枚東珠長釵,雖則東珠極大,流光生輝,卻到底是太隨意了。
予鈞聞言一笑,上下打量明珠一番:“其實宗姬這樣也冇有什麼不好,不過若是宗姬想要更衣,在下恭候便是。”
明珠本是滿心防備,嚴陣以待,此刻叫他這一笑,反倒有些捉摸不清。心思飛快轉了轉,也舒展眉宇:“如此,便有勞長公子相侯。”言罷,便又帶著人進去了。
留下連門都進不成,更喝不到一口茶的予鈞在門外哭笑不得。
予鈞身旁隻帶了兩個護衛,一名南雋,一名石賁,都是極親信的近衛,見得此景簡直是麵麵相覷。石賁性情要更耿直些,不由進言道:“長公子,這位明宗姬也太失禮了……”
予鈞並冇答話,隻是很無奈地牽著馬到了門側的樹蔭下。
南雋卻低頭笑了笑,他倒覺得長公子心情還可以啊。
幸好明珠動作甚快,尤其是平素慣常服侍她的侍女皆已入京,幾人一起動手,拆發重挽,插戴珠飾,更衣換鞋,幾乎是一盞茶的時間裡,明珠便換好了合宜裝扮,帶著人迎出門來。
或許是因為等候的時間比想象中短了不少,又或者是,萱色織錦宮衣配上金絲琥珀髮飾,和暖柔潤彷如初秋陽光,竟然讓行動多有風雷之意的明珠顯出了她這個年紀原本該有的嬌嫩明秀顏色。予鈞怔了怔,又上下打量明珠兩眼,才彎唇笑道:“宗姬如此更妥帖了。請。”
明珠見他竟似對衣飾很是認真,微感奇怪,但也冇怎麼放在心上,便笑笑登上馬車隨其入宮。
天祈禦暉園本就在南郊,從碧水彆院過去較之晉王府還要近上不少。這一路上明珠倒也不必和予鈞說話,幾乎是閉目靜心了一陣子也就到了。
予鈞親自引著明珠前往清韻殿覲見瑾妃,進正殿之時,予鈞便將自己的從人留在了殿外,白翎和青魚在得了明珠微微頷首之後也一同在外侯立。
瑾妃身邊服侍的人本來就不太多,予鈞與明珠到了棠梨櫥時,瑾妃身邊更是連一個宮女都冇有留。寧神香的清香嫋嫋淡淡,瑾妃的麵色彷彿更紅潤了些,正坐在窗前拿著一個澄黃的香橙,輕輕摩挲著出神。而**同春的黃梨窗外,微風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