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爺爺,什麽是「五星連珠」?」
小星笈伸出胖胖的小手,指向天邊那五顆大小亮度不一的星子。
「落下星德」抱著家族碩果僅存的唯一玄孫,仰望穹宇無數耀眼燦爛的星辰。
「天有五星、地有五行。金、木、水、火、土對應「太白」、「歲星」、「辰星」、「熒惑」、「鎮星」。每若年,五星會在東方天宇彙成一線,是謂「五星連珠」。」
年方三歲的小星笈點頭表示懂了,臉上那雙灰色眼瞳富含和尋常孩童不同的睿智與機敏。
落下星德今年已一百八十餘歲了,但外表看起來和中年男子並無二致。一頭銀色短髮和灰色眼瞳是「落下家」的標準特徵,長壽也是。
落下家人均壽兩百,一出生即有牙齒,半歲能走、一歲能言,三歲便能背下十萬字以上的經典史籍。
千萬年來早在「葵蠶國」立國之前,落下家一直都擔任「星祭」之職,供奉創國之神--「太一」,擁有與眾不同的權利與能力,能自由出入「神宮」。
具古事紀所言:
“萬萬年前「神主」帶領「原神」搭乘「神器」於「九天」而來,離開前留下「太一」任起鎮守「神器」之責,同時遣下一批特殊人族負責「神器」的維護,落下家便是其中之一。”
但隨著時間流逝,用於維護「神器」的材料愈加不足,人族在「太一」的指示下開始尋找另一種替代材料,卻始終無法找到適合的。
在維護不足的情況下,「神器」進入沉眠,同時亦減弱了「太一」的能力,擔任「星祭」的落下家也跟著衰敗,漸如常人一般。
千年前某日「太一」無故突然消失,「葵蠶國」和「落下家」開始步下神壇,直到三百年前鄰國入侵終至滅亡,「神宮」的鑰匙也在戰亂中失去蹤跡。
自此,「落下家」徹底喪失「星祭」的身分與所有附屬能力,唯一剩下的隻有超過常人兩倍的壽命,和過目不忘的驚人天賦。
即便如此,他們依舊不忘使命,三百年來不斷透過各種管道找尋「太一」和「神宮」鑰匙的下落。
在這或長或短的千年間,式微的落下家為了家族的延續,不得不開放與外人通婚。
也因此他們體內「星祭」的血統越來越稀薄,生下的孩子也不再人人都有美麗的銀髮與灰眸,甚至接連好幾代才能勉強出現一個。
「落下星笈」的出生更是與「落下星德」相隔了四代之久。若非他的壽命足夠,恐怕「星祭」的傳承會斷絕在他的手上。
所以當「落下星笈」滿一歲開口說話之時,他便擔下了所有教養之責,要在短短數十年間將僅剩不多的「星祭」相關知識傳承下去。
「落下星德」輕輕歎了口氣,對於懷中這個小小的玄孫有著極為複雜的情緒。
身為長輩,他當然希望他能平安順遂、快快樂樂地長大,但身為「星祭」傳承者的他,明顯是不可能的。
一旦他的天賦洩露於世,等在他前方的將會是無止儘的權力、慾望與鬥爭。
他已經厚顏無恥的躲了一輩子,那他呢,是不是也該予他選擇的權利?
「星笈,你喜歡星星嗎?」
小星笈張著燦爛如星的眼眸,用力點頭:
「嗯,最喜歡了。」
「那你願意用一生追求星辰之秘、探索蒼穹之極嗎?」
小星笈反問:
「這不是吾輩所當做的嗎?」
「落下星德」懂了。原來「星祭」不隻是個詞,而是深深烙印在他們血脈中對未知的渴望與追求。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他傾儘所有心力教導星笈所有專屬「星祭」的獨有知識。
讓他懂得四季流轉的規律、星辰運作的原理,推算日月蝕、以歲星計年,更甚者像是「太白」、「歲星」、「鎮星」三星相行相會的週期……等。
很長一段時間,落下星笈幾乎是「以夜為日」地生活著,天為幕、地為席,徜徉於浩瀚星海之中。……
時間很快過去,轉眼他從一個黃口小兒長成一位擁有驚人學識的十五歲少年。
歲月是公平、同時也是無情的。
眼前的老人如今正邁入人生最後一個階段,準備迎接死亡的到來。
「……還記得小時候您問過我「五星連珠」的事嗎?」落下星笈滿眼通紅看著躺在床上的祖爺爺,輕聲問道。
即便內心哀痛萬分,他也絲毫不外顯於表。
這麽多年來,他從祖爺爺身上學到的不僅隻有天地萬物的道理,更有對於生命直觀通透的思維。
誠如莊周所言: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生老病死乃是常事,他隻是捨不得和老人相濡以末的這些年。
床上的老人何嘗不知他心中不捨,但依舊還是一臉平靜,看著「落下家」也許是最後一位的「星祭」回答:
「記得,不過有些事,當時我冇有告訴你……」
那時的他還不需要知道,而現在是時候了:
「五星連,帝王喪。每逢五星連珠之日,即是改朝換代之時。
這話說得對也不對,因為五星連珠指的是時間,而不是徵兆。
而當五星連珠之日來臨,如若那時人間失序,隨五星連珠而來的「天懲」將儘毀一切,非改朝換代得以平之。」
「那吾人又當如何?」
「兩樣:一是祈求天下太平無事。二是以帝王血平息「天懲」。」
落下星笈聽完後沉默了好一會兒,在落下星德即將闔眼之際,忽地發問一句:
「是由何人判定人間失序?」
「太一。」
這個答案超乎他的預期,但隱隱又在意料之內:
「這便是吾人供奉之因?」
「不錯,這亦是吾人使命。」
說到這裡,落下星德狠狠喘了口氣,續說道:
「所以要找尋「太一」行蹤,五星連珠之日必是最佳時機。嗬~~真希望能親眼目睹「太一」歸來呀,可惜我等不到、等不到了……
……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醜……
……莊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中,恆星不見,星霣如雨……
……秋,七月,有星孛入於北鬥。孛之為言,猶茀也……
……景王,十三年春,有星出婺女。十月,晉平公卒……」
他緩聲唸著典籍內記載的所有天文相關記事,是曾在無數個夜晚一字一句親口帶著小星笈唸過的那些。
遠遠,一道流星劃過天際,落下星德不捨地閉上雙眼,從此與世長辭。
一年後,在當地郡守的察舉下,落下星笈決定出仕入朝為官。
目的唯二:一是尋回出走千年的「太一」、二是找回遺失的「神宮」鑰匙。
*****
時間:十餘天前
地點:桃林村附近的樹林
陰冷的月光透過樹梢稀落地撒在地上,不遠處躺著一具胸膛破開的人族屍體。
一截截森白的肋骨穿刺過灰白的肌膚,露出一個漆黑的窟窿。窟窿裡該有的什麽都冇有,彷彿被什麽掏空似的。
照理說,這具屍體暴露在空氣中應該要開始**纔是,不過眼前這具屍體完全冇有半點跡象。除了被掏空的胸膛以及冇有呼吸外,大抵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一般。
一陣夜風吹過,暴露在他衣服外的肌膚突然產生微弱抖動。
隨時間增加,抖動部位愈發擴大、抖動程度愈加明顯,到最後就像有無數隻小蟲子在肌膚底下四處流竄,感覺下一秒就會鑽到外麵來。
不過這樣的畫麵最終冇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他全身上下的肌膚陡然剝落,露出暗紅色、肌理明顯的血肉。
原來屍體產生抖動的原因不是蟲子,而是一束束不停扭動的肌肉組織。
那些肌肉組織彷彿有了自己的意識,爭先恐後從附著的骨頭上脫離後,在距離不遠處的地麵集結成一灘不規則的肉團,瞬間化為了另一種型態的活物。
被遺棄在原地的骨骼並冇有就此喪失價值,那團活物一個回頭蠕動覆蓋上去,不到一刻鐘時間被吃到連渣都不剩,但牠並冇有就此滿足。
幾尺外飄來的濃厚血腥味吸引著牠蠕動前往,不一會兒便停在樹下那幾乎堆疊成一座小山的十幾個人族前方。
對牠而言,這不啻是頓超豪華大餐。
於是,喀嗤、喀嗤……牠啃完了一個又一個。咯啦、咯啦……又一個被吃下肚。
當中有兩、三個還帶點意識的,敏銳的牠察覺後立刻用軟肉悶住他們的口鼻,搶在斷氣前趁新鮮吃下。
“好吃、真好吃呀~~~”
牠意猶未儘咀嚼完最後一塊碎骨,貪婪地四下搜尋是否還有其他漏網之魚。
“不夠、不夠哇~~~~~~”牠還想要更多、更多!!”
在吃光所有之後,這陀暗紅色的肉團突然有了劇烈的變動。
牠由原本不規則形狀往上拉成了一個高達兩尺有餘的橢圓柱狀體,接著自兩側長出了兩隻手、兩隻腳,頂端更突出了一顆類似頭顱狀的圓球。
從此刻起,牠彷彿重新有了思考。想:像剛剛那麽好吃的東西,一定要再多吃點才行。
牠踩著歪歪扭扭的步伐,終於在撞倒不少樹後順利離開林子,朝其他可能有美味食物的方向前去。
三日後,豫章郡南城縣林家村,舉村三十餘人全數失蹤,現場遺留下斑斑殘血碎肉。
五日後,豫章郡餘縣附近某村莊,全村一百多人葬身獸群攻擊,少數幾個倖存村民因驚嚇過度陷入瘋狂,轉而撕咬前來救援的其他村民,後被砍殺。
十日後、二十日後、一月過後……
第二卷正式開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