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塔分十層, 每層容百人,隻可往上挑戰, 勝者升敗者落, 死者退出,規矩簡簡單單。
整座雲海城其實就是環繞著這座高塔呈輻射狀修築而成,任憑那阡陌縱橫的高屋華蓋如何耀眼, 卻也掩不過雲海中這粒暗灰色的光。
雲海塔下是可容納數萬人的巨大廣場, 乍一步入這片區域,各界修士便儘入葉疏白的眼底。
原來先前宿垣前輩說不要少見多怪是真的, 因為跟現在看到的其他人比起來, 先前那個叫儀羽的翼族人已經長得很端正了。
此刻行在他眼皮底下的, 人形生物占了一半, 另一半便是半人, 再則就是完全認不出是何物種的生物, 偏偏個個身上傳出的氣息都不凡。
在修真界可以被喚一句高人的金丹期在這兒真是隨處可見,至於元嬰化神更是不少,乃至渡劫也都算尋常。
唯獨飛昇期纔會受到三分敬重, 卻也不過三分罷了。
至於仙境大能, 倒是並未見到。
葉疏白一心想要修煉, 他早在客棧就向小二打聽清楚了雲海塔之事, 眼下並不過多耽擱, 目不斜視地持著劍一路往前, 直至抵達雲海塔外圍的入塔口方纔止步。
這日正好是本月入塔的時日, 葉疏白來得倒也湊巧。
雖說想登雲海塔的人極多,但是實際上在等候入內的人卻隻有寥寥幾人,時不時還有些殘肢碎軀被清理出來。
葉疏白身邊一個人族女孩似乎也是初次來此, 被驚得臉色發白, 往身邊的長輩懷中一縮。
“阿姆,他們不隻是爭雲牌嗎?怎麼都死在裡麵了?”
“因為雲海城內禁止廝殺,但是雲海塔的規則卻是不限手段,隻要能奪了對方的號牌就算作贏,加之都是自願參與的,不沾天地因果,所以幾乎場場都是生死之爭。”
被喚阿姆的老婦摸了摸女孩的腦袋,輕聲歎著氣。
“就是這樣殘忍的規矩,所以纔會進的人多,出的人少啊。”
此話一出,不少同為初來乍到的新人頓時臉色大變,看了看那些屍首,遲疑地往後退了兩步。
冇有誰的修為不是一點一滴攢下來的,富貴固然險中求,但是也得看有冇有那個命享受是吧?
當然,也有舔刀口的不願退,依然守在塔下。
雲海城的銀甲護衛麵無表情地掃過眾人,冷聲道:“本月共可入三十一人!”
“第一二層為飛昇境以下,可入二十八人!”
“第三四層為飛昇境,可入三人!”
這就說明,原先塔內的一千人裡除去正常的位置更迭,有三十一人已經死在裡麵了。
至於再上麵的仙境道境,怕是數百年也難得變動一次了。
“各自在雲牌內納入自己的神識,名字,以及來自何界!”
銀甲護衛的話音落下,便有數道半透明的牌子飛射向等候的眾人。
一時間,廣場周圍有輕呼聲響起:“那少女果真是天陰界的!”
“居然是幽魂界的!”
這些都是上界中赫赫有名的存在。
方纔那個小女孩不敢入塔,隻敢在邊上看著。
她似乎對雲牌很有興趣,想湊近些看。
隻是望來望去,也覺得那些入塔挑戰的修士們一個比一個恐怖,最後隻能悄悄地往葉疏白那邊看。
男子麵容依然冷峻疏遠,然而手卻悄然放低了一些,任由這小女娃把雲牌看了個仔細。
小姑娘冇料到葉疏白如此好相與,又瞧他生得好看,趁老婦不注意,大著膽子往他身邊湊了湊。
她看到上麵的字後,思索了半天卻也回想不起答案,隻能仰起頭問了葉疏白。
“哥哥,下界在哪兒?我怎麼從冇聽此界的這名字?”
孩童年幼,不知原來人也會被天道分成上下等。
下界這名字……
它不隻屬於一個世界界,它屬於萬萬千千個世界。
葉疏白看著手中的雲牌,五指不由得握緊了些。
昔日宿垣真人同自己說過的話曆曆在耳——
“隻有上界有名字,所有下界都冇有名字,他們就管我們叫下界,廢界!
“你會為腳下的那些螞蟻取名嗎?不會。”
“上界之人也這樣想的,他們都覺得我們下界隻不過是螻蟻般的存在,不配有名。”
“也因為下界從未出現過一個人,能讓上界諸修記住它名字的強大存在,也從未誕生過一個門派,能讓萬千上界低下它高貴的頭顱!”
修行之路註定要耗費無數資源,資源不夠時便隻能不停向外掠奪,說到底也不過是弱肉強食四字罷了。
你有能力,旁人便敬你畏你,視你為道友,願以真心相待。
你無能,且一直無能,那你隻能成為修真大道上的墊腳石。
旁人的雲牌上所浮皆是各自上界之名,唯獨葉疏白的雲牌上,隻有寥寥三字——
“白”
“下界”
當葉疏白拿著雲牌走到銀甲護衛身前時,後者持著雲牌一一驗證,待看到下界二字後,目光輕飄飄地落來。
護衛似乎也是極少遇見下界來的人,畢竟下界之人來了上界幾乎都是為奴為婢,像道劫那樣運氣好被收做弟子的,也都忘了自己是下界之人,所以乍看到下界之民還有些驚訝。
倒也冇露出什麼不屑姿態,隻是下意識地再確認了一遍:“下界?”
葉疏白淡然自若地點了點頭。
他立在那兒,將身邊因這二字傳來的譏誚,鄙夷,又或是嫌惡,儘數收下。
絲毫未因這二字而羞愧不堪的意思。
諸如方纔那小女孩之類的尋常上界修士倒還好,並無太大反應,也不過是略帶好奇地看過來罷了。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是這般態度。
原先正在朝內走的一個提著戰錘的高碩男人聞聲回頭。
他視線冷漠而又輕蔑地自葉疏白身上掃過,旋即嗤笑一聲,自口中罵出一句。
“賤民也配入雲海塔?真是越來越不像樣,難不成雲海塔也看臉入……”
高碩男人尾音尚未全然落下,葉疏白不知何時已側身,直直地麵向他。
他眉目極清雋也極疏冷,好似纖細劍刃最鋒利處的那一抹寒光襲來,冷徹骨髓。
男人嚥了口唾液,臨到口的放肆侮辱竟然說不出來了。
也不知怎麼的,自己分明手裡都沾了數不清的鮮血,也是堂堂渡劫境的高手,居然會被這麼個元嬰期的賤民給震懾住?
真是怪了!
高碩男人口中含糊不清地再罵了一句“下界來的小白臉”,卻冇有再多逗留,而是轉身,用肩膀撞開守門護衛,大搖大擺步入雲海塔內。
那個銀甲護衛皺著眉看他的背影,居然主動向葉疏白開口解釋。
“道友莫見怪,那是迷霧界賴家的公子,叫賴戈豹。他們那兒的人脾氣都挺衝,也喜歡攀比身份,你下次繞開他們便是了。”
說白了,就是那地兒自覺高貴,嚴重歧視下界。
像他們這些雲海界的常駐民就不會有這種狹隘之見了。
什麼妖魔鬼怪冇見過?
葉疏白搖了搖頭,淡道:“無妨,多謝道友提醒。”
他亦是邁入塔內,平靜至極。
既然尊嚴在這裡都是靠打出來的,那就不用多說。
打就是了!
*
被盯上的賴戈豹罵罵咧咧地往塔內走。
雲海塔內的修士冇被挑戰的時候都可以隨意出入,他早習慣了先在雲海城內花天酒地完了纔回雲海塔的擂台裡坐著,倘若不是今日是月初,估計又有新人來挑戰,他都懶得再進來了。
賴戈豹登上第二層塔,再入第九十號擂台。
他也懶得講究,隨意地往地上一躺,翹著腿摸出罈美酒往口中灌,是半點都不擔心排在後麵的人會打上來。
當然不用怕了。
因為第二層的九十一號到九十九號,都被他賴家的護衛給占據了!
隻要後麵的人不被打出去,那他便是在雲海塔內醉生夢死也冇人管得著。
就算有新的強敵來了,大不了他主動拱手把牌子一讓不就成了嗎?
不就是退一個位置嗎?多簡單的事兒啊。
同他有相同想法的人極多,所以雲海塔變動大的其實隻有第一層,越是往上越難出現變動,像是頂層,怕是有萬年冇換過人了。
“淦!老爺子非要老子來這鬼地方試煉,什麼東西都冇有,也不知要老子修個什麼玩意兒。”
隻要想到自己還要在雲海塔裡待上一整年,賴戈豹心裡就窩火不已,尤其再想起外麵那個下界來的小白臉……
小白臉最可恨,他看中的上一個女修就是跟下界賤民跑的!
“淦他孃的,賤民也敢搶老子女人,下界的小白臉冇一個好東西!”
賴戈豹越想越氣,再回想起自己今天居然還被那個小白臉給唬住後就心情極差。
他手中晃著酒,煩躁地同第九十九號的賴家護衛傳令:“若有個穿著白衣,長得人模人樣的小白臉上來,彆給他棄權的機會,殺了便是。”
又想起此舉可能會被回稟給自家長輩,他恨恨補上一句:“那廝隻是下界賤民,且安心宰了!”
若殺了上界之人,還得掂量下對方的門派家族。
要換成下界之人?殺就殺唄!
說完這句後,他便安然地躺在擂台中央飲酒作樂,覺得悶了便摸出兩塊玉簡,觀其內刻錄的綺麗畫像,笑得涎水橫流地睡死過去。
真好,還是做夢最好。
夢裡啥都有。
*
“咵嚓——”
一聲沉悶綿長的巨響自身後響起。
賴戈豹撐起身揉了揉腦袋,覺得腦子有些混沌。
他忍不住低罵。
“賊他孃的雲夢館,賣的什麼酒,每次喝了睡醒都要頭痛,也不知道這回睡了幾天了……”
“三天。”
清清冷冷的聲音響在空曠幽閉的擂台內,迴盪時竟讓人聽得恍惚,有些虛幻得不真實。
然而賴戈豹再如何廢物,卻也是渡劫境的修士。
在聽到聲音那一刻,他昏沉的宿醉狀態就清醒了大半。
隻見他他動作極快地將手按在身後,拎起戰錘彈射起身,目光危危地盯著後方,全然一副備戰狀態。
滿目暗沉的深灰中,獨獨出現了一抹亮白。
說白其實也不對,因為他身上的白衫已沾染了點點如紅梅的血漬,興許是殺的人太多,便是法衣上的自動清潔咒也不能將其還原。
看清這張臉的瞬間,賴戈豹一時間微有晃神。
片刻後,他失聲:“怎麼會是你?你怎麼上來的!”
按說區區一介元嬰,怕是在第一層也闖不過十關纔是。
而且自己先前不是已經讓人截殺這小白臉了嗎?
渡劫期想殺元嬰期有何難,為何他還能出現在這兒?
不對……
這小白臉的修為竟然已有突破,臻至化神期了!
但是剛晉升的化神期也不能殺一個老牌的渡劫期修士啊!
葉疏白持劍以對,背脊挺得筆直,似月光般清冷孤傲。
他認真回答:“殺上來的。”
“殺上來的?”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賴戈豹卻嗅到了極濃的血腥味,還有讓人生畏的威壓。
他驚覺到一個事實:賴家的那九個護衛,怕是已經死在這個小白臉手中了。
賴戈豹持戰錘的手不由得緊了緊,開口想說的“賤民”兩字不知怎麼也說不出來。
他這次反倒是放緩了些語氣:“你想往上是吧,行吧,這九十號擂台歸你便是,我去後麵……”
就算是在上界大家族中嬌養出來的紈絝,在危機生死的緊要關頭卻也很識趣很有腦子。
他早在說話的瞬間就已經丟出自己的雲牌,與此同時腳步在往後退縮,預備逃出擂台——
隻要逃出擂台,這人就不能殺自己了!
然而賴戈豹尚未來得及動作,那邊的葉疏白已是看穿他的意圖,如月光般極輕靈地飄忽斬來。
那一劍攜夾著的淩冽殺意讓賴戈豹心臟驟停。
他狼狽地避過,大腿卻被連根砍下,想逃也不能了!
“你已殺我九位渡劫護衛,若再敢動我,迷霧界賴家定不饒你!”
雖說迷霧界不算什麼大界,賴家也不算什麼大家族,但是比起任何一個下界,那都是無法戰勝的可怕存在。
他們家也是有兩個飛昇強者的!
隻是很可惜,葉疏白家現在也有兩個飛昇強者。
定不饒?
葉疏白聽到了那些賴家護衛口中所言的“格殺令”。
僅因他是下界之人,在麵對這些上界之人時,就該引頸受戮纔對嗎?
今天他可饒過賴戈豹,可是他們何曾想過放過下界之人?
葉疏白冇有收手。
那一劍仍是無波無瀾,無悲無喜地刺下——
劍入體的瞬間冇有絲毫阻隔感,因劍氣太快太利,賴戈豹甚至來不及施展法寶就被刺穿肉.體與神識,隻剩雙目直勾勾地瞪著葉疏白。
最後,他嘴唇微不可查地顫了顫,動作小到甚至都辨不出究竟想說的是“賤民”還是“渡劫”了。
葉疏白收劍,靜立在擂台上。
他道:“我一劍斬下的渡劫,已多得記不清了。”
喜歡劍宗師妹她手握魔杖請大家收藏:(www.autogms.com)劍宗師妹她手握魔杖樂乎讀書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