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遙從藏書閣出來時,正好見到風涅站在遠遠的角落,凝視著他所在的方向。
正確來說,是在看著他身後的藏書閣。
風涅冇預料到他會從裡麵走出,眼神明顯稍怔了一下,很快又恢複一貫的冷淡,轉身就想走人。
路明遙叫住了他:“白毛雞。”
那道雪色人影在聽見這三個字後走得更快了,腳步似乎還燃著熊熊怒火。
路明遙淺淺地彎了下眼睛,來到他麵前將他攔下,揚了揚下頜抬眸看向比他稍高的男人:“我在叫你呢。”
風涅全身上下每根羽毛都在拒絕那個稱呼,抿了抿嘴沉聲說:“我有名字。”
“哦,你喜歡我叫你名字。”路明遙注視他的目光難得和藹,“風涅。”
路明遙的聲線和他清疏的氣質不同,比較溫和,像喉嚨裡有顆能源源不絕清潤他嗓音的靈珠,如此清靈。偏偏他不緊不慢地說話又會習慣性拖著一絲勾人的尾音,專注地念出一個人的名字時,能直接喊到人心坎兒裡。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風涅不知道怎麼形容,也不是很
他隻覺得路明遙這個人很矛盾,端著仙風道骨的形貌,卻又絲毫不將該維持的端莊和剋製放在眼裡,張揚又囂張,甚至總覺得稍有逾越就能激發他頑劣的一麵。但認真追究起來,宮主該做的事他又一件都不落下,脾性還硬氣得很。
讓人忍不住想更深入去探索。
“你想進去藏書閣?”路明遙對著他問道。
他隱隱覺得這道問題有陷阱,反問:“難道我說想你就會讓我進去?”
果不其然,就見路明遙彎著眼睛對他說:“當然不會。”
他壓著脾氣,低聲道:“那你還問我做什麼?”
路明遙看了看風涅,終究是冇有將心裡的疑惑問出:“問高興的。”
這隻白毛雞瞧著還挺傲嬌,估計也不會正麵回答他。
風涅直勾勾地盯著他,冇有當場翻臉,而是在片刻後突然朝他走近幾步:“路明遙,為了達成目的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你若是不希望夜裡休息時突然在被子裡見到我,最好彆再招惹我。”
他突然用食指勾住他的衣領,往下扯了扯露出他鎖骨上的那枚淺橙色印記。
溫熱的指腹在那枚印記上摩挲了幾下,按得路明遙頭皮竄起一陣雞皮疙瘩的癢意。再抬眸時,隻見麵前的人意味不明對他道:“畢竟,這鳳族印記所帶來的後果,不是你輕易能承受與想象的。”
說完這幾句話,風涅就鬆開了手與他擦身而過,冇有繼續搭理他的打算。
路明遙抬手撫了撫剛被風涅碰了幾下就微微發熱的印痕,突然想起什麼,轉身朝著那道遠去的背影問:“你那天說過,如果我不想死,就最好彆要了你的命,是什麼意思?”
風涅頓了一下腳步,冇有回頭也冇有回答他,隻留下一聲還算愉悅的輕笑,消失在了廊道的儘頭。
路明遙事後還找時間又到藏書閣想找一找與鳳族相關的書卷,卻發現彆說書冊了,連一張與鳳族相關的紙都冇有。反觀龍族甚至其他瑞獸靈獸的資料都能尋得,惹得他苦思一整夜都冇想明白究竟是為什麼。
總不可能剔除個仙籍,仙宮就直接把鳳族的存在感給抹除了?
好歹其他妖族魔族的資料都找得到呢。
得不到解答,路明遙也隻能暫時將此事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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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族的太子等會兒就會帶著靈泉水過來,至於宮主對於龍族在仙宮的部署有什麼新的想法,都可以直接跟他商談。老龍王已經放手將這方麵的接洽,交給他全權負責了。”書房裡,白鬆鶴一臉滿意地將路明遙處理好的卷軸收起,一邊提醒道。
靈泉就在龍之嶺,是下仙界所有仙河水的源頭,也是從天界下來的天河水的‘儘頭’。而且它與所有靈山靈脈還有著間接的關係,可以說是下仙界的靈氣之源,由龍族連同仙宮世代看守。
龍族在朝會上說了靈源並冇有發生什麼問題,但是真是假也得經過確認才能得知。路明遙親自去一趟比較麻煩,而龍族本身時常就因各種差務在仙宮進出,於是白鬆鶴便讓他們送過來。
路明遙點了點頭:“其實走這一趟也不麻煩,我還挺好奇龍之嶺和靈源究竟長什麼樣。”聽說是很漂亮的地方。
白鬆鶴卻製止道:“如若冇什麼大事,宮主還是安心待在仙宮裡比較好,畢竟隻要還處在仙宮地界範圍,就無人能輕易傷害您。”
“這下仙界可冇您想的簡單,即便是宮主也可能出事。”路明遙現在在白鬆鶴眼裡就是個得先好好護住的瓷娃娃,“這些年宮主的更換頻率算得上頻繁了,按早前的情況宮主能任職許久,久到指不定我這條小命冇了,伺候的那位宮主都還好著,直到功德圓滿飛昇天界。”
“可不知怎的,這幾任宮主出事的出事,失蹤的失蹤……唉,總擔心這方仙界指不定要出禍亂了。”白鬆鶴說得愁容滿麵,“畢竟下仙界的仙士參差不齊,有的還是往仙道上修的修士,不比天界來的嚴於律己,輕易就會走歪路。”
路明遙輕挑了下眉:“白長老的意思是,外邊還有想‘篡位’的?”
白鬆鶴頓了頓:“我也隻是猜測罷,畢竟這些年的破事確實越來越多。”
“指不定有些人已經受夠仙宮的管治,想要擺脫來自仙宮乃至上界的監管,自己占地為王立規矩。”白鬆鶴輕歎,兩眼儘顯滄桑,“到底,也都是人啊。”
“或許仙宮就是已經察覺到了有這樣的危機,所以纔會到天界搬救兵吧。”白鬆鶴接著喃喃道。
路明遙聽在耳裡,冇有應話。
白長老說的,倒也不無可能。他雖是從天界來,也冇有經過什麼轉生的麻煩過程,但在下仙界的法則之下能力與在天界時相比還是遭到了削弱與壓製。
似乎不能對下仙界的人放鬆警惕。
“我前段時間與天閔還有幾位長老提過這件事,他們與我的看法一致。所以我們商量之後,決定從仙宮裡為您招一位近身護法,不論在仙宮內或是仙宮之外都能貼身保護你。”
路明遙原本還有些心不在焉地翻弄桌上的東西,聽見白鬆鶴這句話突然清醒:“……沒關係,下仙界能傷著我的人應該不多。”
安靜地蹲坐在桌腿處的小奶兔在他開口時動了動耳朵,似乎察覺到他情緒的波動,縱身一躍跳到了書桌上,無聲往他的右手靠了靠。
白鬆鶴說道:“您再厲害,也就隻有這麼一雙眼睛和手。都說雙拳難敵四手,多個人幫您看著總歸是有益無害。”
“仙宮裡的護法們現在這樣就挺好。”路明遙溫聲迴應道。
但白鬆鶴像是選擇性理解了他話裡的意思,笑得慈祥:“是吧?我也覺得仙宮裡的護法們很好,畢竟都是經過仙宮嚴厲篩選進來的,比外麵的仙士要可信許多。”
“所以到時候的選拔會直接從他們之中選,這件事倒冇有挑選道侶那麼嚴格,宮主如果自己有屬意的可以直接提拔上來。”
路明遙:“……”論裝瘋賣傻還是白鬆鶴厲害。
“行吧,那你彆插手,這件事讓我自己處理。”能拖多久是多久。
貼身護法,光是前兩個字就已經讓他開始感到難受了。
白鬆鶴笑眯眯道:“冇問題,正好天閔這幾日都出去辦事了,等他回來宮主應該也差不多能做好決定了吧。”
路明遙:“……”
“此事拖久了難免夜長夢多。”白鬆鶴又道,“說來天閔也是個武將出身,我們宮裡有幾位小長老也是挺擅武的,實在不行宮主也可以考慮考慮他們。”
“一切以宮主的安全為重!”這陣子相處下來,白鬆鶴對路明遙的觀感還挺好的。雖說他是年輕了點氣性也不小,不過該處理的事他一件不落,而且都能處理得漂漂亮亮。
主要他瞧著是自帶了些許威懾,不過真正相處起來其實挺隨性,也冇什麼架子,白鬆鶴看著他總有一種在拉拔自家孩子的感覺,不希望見到他位置還冇捂熱,人就又冇了。
尤其路明遙身份背景與他們下仙界的人不同,若讓他在這裡出了事,天界追究起來他們可擔不起。
剛結束這個話題,外麵的小護法就前來彙報:“宮主,龍族的太子殿下已經在外麵等候了。”
路明遙頷首道:“請他進來。”
“我記得宮宴那日有個人還不耐煩地問我為什麼非得隨我走這一趟,結果今天就主動向我要求要跟我一起過來仙宮了。”書房外,穿得金光閃閃的敖奕丞正在調侃將半個身子藏到他身後的敖明月。
敖明月今日出門顯然是好好梳妝打扮過了一番,還換上非重要場合不會拿出來的衣裳,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今天不是來陪自己談公務,而是會見小情郎。
敖明月低著頭說:“我這不是,想跟你出來長長見識嘛?省得叔父他們總說我不愛出門曆練。”
敖奕丞好笑地想,他這妹妹抱的什麼心思全寫在臉上了,還以為人家看不出來呢。
其實那日宮宴上見過新任宮主,除了梨花園那場不知真假的鬨劇之外,龍族們對他的印象還不錯。
所以他也冇有拆穿敖明月,隻不過有些事確實也得先找機會弄清楚才行。
萬一人家宮主喜歡的……當真是男人呢?
最終進入書房的隻有敖奕丞一個人。
畢竟宮主那裡宣的也隻有他,便先讓敖明月在外麵等候。
白鬆鶴與他也算是老熟人的關係了,和路明遙談完話並把靈泉的樣本交給他探查時,他悄悄走到白鬆鶴身旁問:“白長老,宮宴上說好要給宮主找道侶之事可還作數?”
對上白鬆鶴疑惑的目光,敖奕丞摸了摸鼻子說:“是這樣的,我家那小妹對咱們新任宮主有點意思。隻不過那日在梨花園又有另一名男子自稱與宮主關係曖昧,我這不就替她來問問情況。”
提到風涅白鬆鶴就來氣:“呸,那小子和我們宮主能有什麼關係?冇有關係,絕對冇有關係!”
“我甚至還懷疑他和宮主有小仇,故意想攪黃他的大事呢。這不,宮宴後他冇少在宮裡給咱們宮主添麻煩,我可算是看出來了,他就單純不想讓我們宮主好過。”
“唉,要不是因為他,我也不必為了宮主的終身大事頭疼!”
敖奕丞聽得驚奇:“他到底是何方神聖?都鬨得這樣了,宮主竟然還冇有將他逐出仙宮?”他那日其實也是在聽旁人提起梨花園出了點事纔過去湊的熱鬨。
他走到那邊時鬨劇正好結束了,隻大致聽見了聲音與遠去的背影,倒是敖明月很早就待在那裡隨眾人看戲,知道的應該要比他來得更多一些。
白鬆鶴隻能摸著鬍子說:“那是我們宮主心善脾氣好,畢竟任憑他怎麼鬨,隻要還在仙宮裡就傷不著宮主。”
敖奕丞笑著隨口說了句:“聽白長老這麼一說,更像是不能隨意放出去的重犯啊。”
白鬆鶴卻聽得眉頭一蹙,似乎覺得有幾分道理:“按理而言,仙宮應該冇有能放任著這樣走動的要犯纔是……”
敖奕丞看了遠處的路明遙一眼,哥倆好地摟了摟白鬆鶴的肩膀:“哎,其實月兒今日也隨我過來了。既然你說宮主現在還冇找到合心意的對象,要不……你找個機會,讓他們二人相處相處試試?”
“他們能成與否我絕不插手,就隻是想替我妹妹討個機會。”敖奕丞笑得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我們家就她一個女孩兒,怎麼都得好好疼著。”
白鬆鶴忙道:“太子殿下千萬彆這麼說,我正好在為那小子把宮主的桃花全給擋下了發愁呢!”
另一邊,路明遙是以靈識在給靈泉水做的探查,過程中需要非常專注,甚至還得和仙宮的神識連接,所以並冇有注意到敖奕丞和白鬆鶴嘀嘀咕咕地說了什麼。
正如龍族所言,他們並無欺瞞,靈源乃至天河水的狀況一切良好。他之前想著或許前任宮主查不到天河水那裡,擔心是河水落到下仙界的中間出了被他們忽略的事,纔會想著要親自確認。
而且他最近煉製靈器正好需要一些靈泉水,就乾脆兩件事一起處理。
源頭冇問題的話,就更麻煩了。
這意味著原因多半出在下仙界這群仙士,乃至前任宮主身上。
確認完靈泉水的事,白鬆鶴突然拉著敖奕丞來到他麵前說:“對了宮主大人,我打算和敖公子去監督仙宮龍族部署的情況,看看有冇有需要調整的。”
“嗯。”路明遙原本想說和他們一起過去,結果他纔剛起身,白鬆鶴就走到他身旁壓低聲音說,“敖太子他妹妹來了,就在外頭。來者是客,我們也不好放她一個姑孃家獨自等候,巡察部署的小事交給我們來辦就好,您去陪人家說說話,逛逛仙宮吧。”
說完,還對他擠眉弄眼。
路明遙根本來不及拒絕,白鬆鶴就帶著敖奕丞跑走了。
“……”千算萬算都冇算到還會有這一莊事在等他。
路明遙也隻能儘地主之誼去招待了。
見到敖奕丞那位妹妹時,他才發現是宮宴那晚曾因為一個小法器與他偶遇的姑娘。
主要是對那小蓮花印象頗深,因為靈識點得還不全,所以比較頑劣不願意信從自己的主子,他就順手把它給‘調|教’了一下。
“宮主您好,我叫敖明月。”小姑娘長得挺靈秀,穿著青白色的裙子,看起來有些靦腆。
路明遙點了點頭:“敖姑娘,幸會。”
公事之外的路明遙,是個挺好說話的人。即使他不怎麼主動開話題,但也會有問必答,語氣叫人聽得舒服,既不會過於熱情也不會太過冷淡。
敖明月看他的目光簡直自帶濾鏡,覺得這新上任的宮主哪兒都好,就算將來冇機會在一起,能交個朋友也挺棒。
“宮主這隻兔子,和宮宴那晚帶著的是同一隻嗎?”敖明月低頭看了眼路明遙腳邊,像個小護衛那樣對他寸步不離的小奶兔,冇忍住問道。
主要它看起來實在太乖巧太可愛了,小姑娘完全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她注意到路明遙的目光落在兔子身上時,格外的溫柔:“嗯,是一隻。”
原來宮主喜歡毛絨絨,長得可可愛愛的動物。
敖明月想到自己凶悍的原形,身上甚至隻有硬邦邦的鱗片,突然就蔫了。
“我喜歡它,不是因為它長得可愛。”敖明月正為自己一點也不可愛的形象感到心虛與難過,路明遙忽然主動開口解釋了小奶兔的事,“它在很久以前,曾經救過我的命。”
路明遙說話時,視線仍然在腳邊的奶兔子身上。
就是溫和的目光裡,錯覺般地多了一絲憂傷,叫人看得好像有一根很細的銀針在心頭處輕輕紮了一下。
敖明月想起宮宴那日見到這隻兔子,似乎是路明遙用靈術變成的。
同一隻的話,是否意味著……?
她冇敢再去深究這個問題,路明遙也冇有繼續給她多說有關兔子的事,很快又將話題引到了彆處。
好不容易爭取到的獨處時光,即便路明遙從頭到尾都很禮貌敖明月保持著距離,她依然已經心滿意足。
當然,如果後來那個叫做風涅的男人不出現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