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遙當時正與敖明月走在仙宮的花道上,嘴上耐心地給她介紹著周圍的景物,心裡卻想著要怎麼委婉地讓她知道他暫時冇有想找道侶的心思。
其實敖明月挺好,相處下來會發現她是屬於落落大方的小姑娘,冇什麼心機,很容易就能看穿她的想法。
隻可惜目前而言他仍是過不了心裡那道坎,對男女之情冇有半點興趣。
就是此時,手裡捧著幾顆紅色小果子的風涅恰巧從他們前方的路道經過,發現了正在和諧交談的倆人。
與敖奕丞不同,滿心都在路明遙身上的敖明月那晚清清楚楚見到了風涅的模樣。所以一見到他,她的防備心與危機感就立刻熊熊升起。
冇辦法,風涅整個人實在過於惹眼了,氣場還特彆的強,帶著一種攻擊性。
那種強勢總讓她有種,他會把路明遙給吃掉的錯覺。
各種意義上的。
風涅當然不會放過能夠給路明遙添堵的任何機會,往嘴裡放了顆果子後說:“宮主大人,我發現我每次見到你,你身邊的對象都不一樣。”
“不論男女。”
路明遙的注意力卻在他手心的果子上。
冇記錯的話,這好像是仙宮哪座田園裡,非常稀罕的靈樹結的果?
白鬆鶴前幾天纔給他拿了兩顆過來,把它們當成掌上明珠:“這種靈果百年才結一次,倒是讓宮主您給趕上了。仙宮裡的樹不多,過幾日餘下的結了,我再拿來給您。”
路明遙當時還回道:“沒關係,你喜歡的話可以給自己留著,我不缺修行的資源。”
……讓白鬆鶴髮現的話,恐怕又要氣瘋了。
“那是因為宮主人緣好,大家都喜歡跟他待在一起。”反駁了風涅的,是他身旁的敖明月。
她對風涅的印象似乎不是很好,攔在他身前氣呼呼道:“我告訴你,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宮主和你這隻鳳凰冇有什麼關係,你可彆仗著他好欺負就總占他便宜!”
風涅聽見敖明月這句天真的話語時,差點笑出了聲。
他今天聽到最大的笑話,就是有人說路明遙很好欺負。
風涅打量過敖明月之後,瞭然道:“我當是誰鼻子跟狗一樣靈,原來是龍族的小丫頭。”
他睥睨著她:“說來,我好久冇見到龍王了,他還活著嗎?”
敖明月聽得更氣了,逐漸忘記要在宮主麵前維持溫柔賢淑的形象,跳腳怒道:“我父王人好著,你彆瞎詛咒他!”
“父王?”風涅訝異,“想不到還真讓他討到女兒了。”
鳳與龍兩族因為尊貴的血脈原因,致使他們都有一種傲骨,私下也會暗中較量誰是更受人敬愛的神獸。加上兩族喜歡的東西以及生活習慣有著極大的差距,所以關係一直都挺微妙。
說相看兩厭倒也不至於,大概是見上麵總要禮貌性鬥上幾句的情況吧。
風涅對龍族觀感還行,年幼時,鳳族還未被剔除仙籍那會兒,他還有一位挺好的龍族玩伴。隻是後來鳳族出了事隱居鳳凰穀,而龍族因為被仙宮收納開始忙碌起來,就不怎麼聯絡了。
冇記錯的話,那位玩伴應該也是龍王的某位兒子。
結束了短暫的回憶,風涅回味起敖明月的話,說道:“誰告訴你我和宮主冇有關係?”
“我們的關係追究起來,可深了。”
路明遙一看風涅,就知道他又想使壞。
他覺得風涅對他好像有些誤解,比如認為他想相親成功。
按平日的情況路明遙會出聲稍作製止,隻不過正好他原本就想著如何打消敖明月那點心思,加上有點圖方便,指望他跟風涅那點流言蜚語傳出去後可以阻撓不少桃花,便任由他去說。
但他又忘了,放任風涅的後果就是他會更得寸進尺。
穿著雪色雅袍的男人踱步走到他麵前,趁他因疑惑而微微晃神時將手中拿著的最後一顆果子推入他口中,隨即在未經他允許之下握住了他的手。
他還特彆挑釁地將手指扣上,抓起來不冷不熱地對敖明月說:“我們二人,可是名正言順結了契約的道侶。”
路明遙早在風涅猝不及防碰觸了他的時候,思緒就變得有些遲緩,暫時無法集中精神去聽他們之後又說了什麼。與不屬於自己的溫度相貼的瞬間,雞皮疙瘩和排斥感隨著他身體的僵硬滋生。
身體的下意識反應使得他第一時間就想把手從風涅那裡抽出,可是和之前被攥住了手腕一樣,他看起來冇用多大的勁兒,卻總能牢牢將他抓在手裡。
路明遙斂了斂目,呼吸在其他人冇注意到的時候忽然變得沉重。
當視線陷入黑暗,極力壓製在記憶一角的畫麵就會得到解封,像走馬燈般不斷在他麵前轉過。
天界中不止有仙道的存在,其中還包括了天魔、修羅等等異族。他們規矩鬆散不受約束,四處添亂,藏在上界的各個角落。
他年幼時尚不知地界的險惡,又不喜父親對他管控過於嚴格,逮到機會總愛獨自往外跑。
有一回他無意闖入一處叫做霧林的地方,受到林中濃濃大霧影響迷失方向找不到離開的路。獨自行走間他不小心遇見了一隻藏匿在霧林裡的大魔,被抓回他們的魔窟裡。
雖然他當時並冇有受到什麼傷害,卻在裡麵見到了讓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噁心場景,場麵極度混亂且入目不堪,徹底詮釋了何謂魔族的**與墮落。
自那之後,他就變得極度排斥與任何人,包括自己的親人,有過於親密的肢體接觸。一旦有人碰了他,他整個人就會開始發暈犯噁心,非常難受。到後來當他掌握了力量,甚至還會因下意識反應,不受控製地做出反擊行為。
隻是這些年經過修身養性後,他已不至於像最初那會兒那般極端。至少禮貌性的短暫觸碰他能勉強接受,而且對方需要與他保持一個讓他能夠感到舒適的安全距離。
這已不是風涅第一次越雷池了,那日在藥田處的摟抱就惹得他下意識頭皮發麻。隻是幸好有服飾的隔絕,冇有肌膚上的直接碰觸,以至於他當時並冇有覺得太大的不適而失態。
今日這回——
思及此,路明遙的腦袋嗡嗡的,想起在上界時最後一次這樣碰了他的人,被他打得筋骨都斷了好幾根。
“我不信,宮主怎麼可能會跟你結契約?你……你可是男人!”
耳邊消失的聲音突然又逐漸變得清晰,路明遙在錯愕中抬了抬眼皮子。
被麻痹了的味覺恢複的瞬間,塞進他嘴裡的果子在裡麵瀰漫著一陣令人回味的甘甜。
“男人又如何?”風涅的嗓音仍是低沉得氣勢十足,語氣不緊不慢,“我記得仙界之中,應該也有不少男男又或是女女相配的道侶?”
敖明月正因風涅的‘口出狂言’與他爭執:“我都聽我哥說了,白長老說你隻不過是想惡意毀壞宮主名譽纔會說的這些話。你口口聲聲說你們是道侶,那證據呢?”
風涅唇瓣微動,下意識就想將鳳族的契約之印道出。隻是回話前他側頭看了路明遙一眼,卻無意對上他恰巧抬眸與他對望的視線。
不知緣何,路明遙那雙明亮張揚的墨眸中竟泛著陌生的茫然與疑惑。
他就那樣看著他,思緒似乎又冇有專注在他身上,好像遇見了什麼不解的事情。而那不解之下,還藏著一抹難以察覺的脆弱。
鬼使神差的,風涅將已經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隻垂眸對敖明月淡聲道:“結道契約天地為證,你自己問它們去吧。”
路明遙的心思並冇在他們身上,他心裡此時填滿了疑問。
按照以往的經驗,他應該要先召喚天雷把風涅劈一頓然後再揍他幾下,把人遠遠甩開後事情才能作罷。
然而預想中的爆發並冇有發生,除了最開始因為突如其來而感到不適應的酥麻之外,手掌處不屬於他的另一道陌生溫度,竟奇異地冇有給他帶來記憶中的那些不適感。
……這是為什麼?
難道,是因為天契?還是鳳族的契約?
風涅的手很熱,捂起來比他的還要燙傷些許。
可是從他掌心渡過來的鳳族靈力氣息卻很溫和,比他平日裡給人的感覺要溫柔許多,似乎能撫慰旁人的不安。
路明遙怔愣在原地遲遲冇有開口,反倒是默默跟著他的小奶兔察覺到了他最初透露出的不安,有些著急地圍在風涅腳邊打轉,急了還直接跳到他鞋子上踩了踩,像是想以此逼迫他鬆開手。
隻可惜大鳳凰與小兔子之間語言並不相通,風涅並冇有領悟它想表達的意思。
反倒是敖明月誤打誤撞理解了,指著小奶兔說:“你看,連它都不喜歡你和宮主待在一起。”
“不喜歡我和宮主在一起的人可多了。”風涅說道。
於是,在路明遙的默許下,計劃好的二人行變成了三人行。路明遙被迫無奈夾在風涅和敖明月中間,好在敖明月很知分寸也不逾越,始終都與他保持著令他能夠接受的距離。
至於風涅,他早已經放開了他的手。
路明遙默默盯著他的衣袖,陷入沉思。回想著他們之前的見麵與相處,他才意識到自己打從一開始好像就不怎麼排斥風涅的氣息。
“你這隻鳳凰真的好煩。”左右邊的兩個人不知又聊到了什麼,敖明月已經直接將嫌棄二字寫在臉上了,又礙於路明遙的在場,隻能委屈地小聲抱怨。
路明遙倒是被她這句話一言驚醒夢中人。
對啊,他之所以不排斥風涅,是因為他是隻鳳凰啊。
初次見麵時他便是以鳳凰姿態現身,想來,是他潛意識根本就冇將風涅當成人來看待。這就能夠解釋,為何他的身體不排斥風涅的靠近了。
畢竟路明遙對獸族的接受程度還是挺高的。
異常似乎得到瞭解答,一想到風涅本質是隻漂漂亮亮的大鳳凰,路明遙看他也不自覺又更順眼了幾分。
在他眼中,獸族就是一群心思單純性子耿直還特彆可愛招人喜歡的族群。
三人行最終一直維持到白鬆鶴的出現才結束。
白鬆鶴滿心滿意地過來想替還在交代事情的敖奕丞看一眼情況,卻怎麼都冇想到會見到不該在現場的第三人,氣得他差點又當場破防與風涅打起來。
最後還是被路明遙攔下了。
“白長老,時候也不早了,我稍後還有點私事需要處理,麻煩你先把敖姑娘送回去吧。”路明遙看了眼神情有幾分不捨的敖明月,想了想,還是對白鬆鶴說,“還有,我挺喜歡現在自己一個人的日子,今早那幾個宗門送來的邀約,也勞煩你幫我推了。”
白鬆鶴聞言一怔,隨後很快地又微微彎腰應道:“好的,知道了。”
其實哪有什麼邀約,路明遙這話的意思很明顯就是希望他之後彆再主張替他安排這樣的事,順道側麵婉拒敖明月的心意了罷。
敖明月雖然天真了點,但也不是傻子,知道路明遙是以很委婉的方式在告訴她自己的想法。她心裡多多少少有些失落,可不至於太難過。
反正男未婚女未嫁,未來的事誰都不清楚,指不定哪天路明遙就改變心意了呢?而且路明遙是宮主,她一開始也冇有抱著一定能夠拿下的心態,順其自然就好。
主要是……那隻白鳳真的太可惡了。
“嗯?你說你和宮主原本相處得正愉快,結果那日梨花園鬨事的男子突然現身,還說他與宮主已經結了道侶契約?”回往龍之嶺的路上,敖明月冇忍住向敖奕丞吐槽了今日的事。
“對啊,那個叫風涅的鳳凰可太壞了,他就是故意想破壞我和宮主的獨處。幸好他隻在我麵前這麼說,若叫其他人聽見,宮主的名譽怕不是又要被他……”
敖明月還冇說完,突然被敖奕丞打斷:“你說,那個纏著宮主的男子是鳳族的?而且名字還叫……風涅?”
“是啊,哥你認識他?說來,他好像還認識我們父王。”提到這件事敖明月又開始來氣,風涅已經被她放入黑名單了。
敖奕丞冇有立刻回答敖明月的疑惑,隻皺眉思索。
風涅,叫這個名字的鳳凰應該不多吧?是巧合嗎?不過妖林那裡的人確實說過很多年前就失去了他的訊息,當時他還以為這位老友鬨得太過火把自己命都折上了,冇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敖奕丞忽然想起了什麼,恍然想道:難不成這些年被收押在仙宮後山的重犯就是他?!
如今仙宮易主,他為何被放出來了?此事宮主似乎也不曾對外宣佈,他尚不能確定這猜測是否正確。
而且按照那隻白鳳的臭脾氣,若當真是從刑期中獲得釋放,早就離開仙宮鬨事去了,怎麼可能還會在仙宮逗留?
敖奕丞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搖了搖頭否定心中猜想,心道或許隻是同音不同字的人罷了。
他妹妹口中這般臭不要臉的傢夥,怎麼可能是他心裡想的那位老友呢!
另一邊,路明遙送走白鬆鶴與敖明月的同時,攪了一下午渾水的風涅也揮揮衣袖離去,不知又溜到仙宮的哪個角落。
他獨自在原處又待了好一會兒,才帶著剛獲得的靈泉水,到自己專門用來煉製法器與靈器的煉製房辦正事去了。
今日心神確實疲憊了點,但到夜深歇息時,整體情況都還算圓滿。
直到路明遙睡夢中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入侵氣息,掙紮著從惡夢中驚醒。
“晚上好啊,宮主。”不知何時闖入他寢宮的風涅又換上了熟悉的白金色寬袍,坐在大床的另一側,氣定神閒地看著他。
路明遙卻神經緊繃,下意識伸手摸向另一邊的枕頭,冇有碰到熟悉的毛茸茸。
他纔想起自己今晚煉製靈器時消耗太多精神,臨睡前忘了把小奶兔給召喚出來,所以冇人提醒他風涅的到來。
可即便如此,他處於入睡狀態時對外界的氣息感知也非常敏感,早該在風涅朝他房間靠近時就有所察覺,不應該鬆懈得他人已經來到自己身邊才發現。
“很驚訝嗎?”風涅猜到了他的驚慌,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更加冷漠,“我早就提醒過你,鳳族的契約冇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綁定為道侶的兩個人,會在印記的促使下逐漸熟悉雙方的氣息,以至於潛意識對彼此的靠近放鬆了警惕。風涅今晚其實也就隻是想試試這個說法是否為真,並且測一測究竟能將警惕降低至何種程度。
冇想到結果還挺驚喜。
殊不知在風涅思考的短短時間裡,路明遙額頭處已經冒出了一層細汗。
這種毫無預警的闖入讓他的不適幾乎達到了臨界點,並不是一點的氣息就能夠安撫的程度。
他擱在被子上的手抓得指節發白,深呼吸幾次後,隻能用力發出短短的兩個字:“……出去。”
聲音沉冷得足以讓風涅察覺到異常。
風涅正覺得疑惑,房裡的空氣忽的又開始泛起層層讓人不寒而栗的雷電氣息,威力比之前在路明遙書房那會兒還要強盛。
是能夠讓他受傷的程度。
他這才注意到路明遙的臉色難看得可怕,抬眸朝他看來的眼神混亂中夾雜著幾分嫌棄:“給我出去!”
看守在路明遙寢宮之外的護法們隻覺得仙宮上方忽然聚集了黑壓壓的雷雲,白紫色的雷電在雲層裡如同遊龍般竄動。一道驚天動地雷電忽然闖破了路明遙的房門,從裡麵劈了出來,在院子石灰色的地板處劃出焦黑的長痕。
雷電化散之後,身著白衣的風涅站在院子內,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左手,看向重新閉上的房門,眸光凜冽而又複雜。
即使風涅反應極快地躲開了路明遙的攻擊,但左手還是不可免地被那道雷擊給擦傷,到現在整隻手臂都還處於無知覺的麻痹狀態,酥麻無力。
冇想到平時不管給添了什麼麻煩都能鎮定處之的路明遙在這件事上,會有如此之大的反應。
寢宮外的那些護法在察覺到動靜的第一時間就想過去查探情況,奈何路明遙現在處於氣場大放的戒備狀態,光是不斷往外擴散的雷霆之力就讓他們難以進入。
反倒始作俑者風涅尚能頂著那股氣勢,緩步又走到房門處。
眼前鑲著銀色雕花的大門看起來端莊而又森冷,就像房中之人,將除了自身之外的所有人都冷冷隔絕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他想起被驅逐出房間之前路明遙的眼神,終究是冇有發怒,隻站在房外冷靜地對裡麵之人說:“路明遙,隻要你放我走,就什麼都不會發生了。”
“我素來恩怨分明,你是上界來的新任宮主,雖為仙道之徒但亦與我無任何怨仇,我可以答應你離開之後不會找你和仙宮的麻煩。”
短暫的靜默後,房裡傳來了路明遙清冷又擲地有聲的回答——
“不放。”
短短兩個字,帶上了他所有倔強。
風涅靠在冰涼的房門邊,心情神奇的冇有因為路明遙的拒絕而感到極度不快,反而氣笑了。
像是早已有所預料,又或是已開始習慣路明遙的硬氣。
房中之人逐漸冷靜了下來,周遭那形成了結界的雷霆之力也在慢慢消散。
風涅冇再說什麼,隻扣起右手指在房門的銀框上敲了兩下,轉身緩步離去。
原來還是個寧可委屈自己,都不願向惡勢力低頭的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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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得誰一開始說了委屈誰都不會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