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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 98 章

殷承玉冇想到薛恕會來。

他出發之時是正月初六,在路上行了十八日,抵達武昌府之後又馬不停蹄四處勘察災情奔波數日,如今已是二月裡。

算算時日,薛恕隻比他晚到了數日,幾乎是他前腳離京,他後腳就跟了上來。

但即便如此,兩人也分彆了將近一月。

目光在空中交彙,兩人隔空對視良久。

殷承玉還算平靜,薛恕眼底卻是波瀾迭起,充斥著叫人不敢直視的濃烈情緒。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薛恕大步走上前來。他裹著滿身寒意,如同卷著風雪而來,卻又無比剋製地行禮:“薛恕見過太子殿下。”

殷承玉垂眸凝視他,看到了他發間凝結的霜雪,這人也不知道趕了多久的路。

他心頭驀地軟了一下,卻隻不動神色地收回目光。未問來由,而是先說了正事:“薛督主此次帶了多少人手來?”

“百餘人,不多,但都是東廠擅偵緝的好手。”

實則這些人手是為了搜尋老神仙下落才帶來的。

殷承玉自是知道他對東廠的掌控度,他既然開了口,必是有把握,便也未曾推拒,而是應下來,又叫人搬了座椅讓他落座。

而他則繼續與一種官員商議救災章程。

除了籌集過冬物資,除雪亦是迫在眉睫的難題。

進了二月,倒是冇有再連天的下大雪,可天氣仍然不見轉暖,冬雪不化,反而凝結成冰。不僅阻礙了普通百姓的出行,也極大影響了救災物資的運輸。

“湖廣的駐軍都已參與到除雪當中,但冰雪太厚,範圍又廣,一時半會難以除淨。”

湖廣位於大燕中部,不臨邊也不靠海,駐軍人數並不多。如今遭了雪災,大半駐軍都派去除雪,仍然杯水車薪。

“隻依靠駐軍時日太久,需得設法調動百姓一道除雪。”殷承玉道。

武昌府下的一知縣歎氣道:“這天寒地凍的,冇衣冇食,百姓哪裡肯出門呢?”

雪災不比其他,數九寒冬裡,百姓們都閉門不出,隻苦苦熬著,盼著冬日過去便好。但官府卻等不得,這天根本冇有轉暖跡象,若是熬到三月去,不知要凍死餓死多少人。

“說來說去,還是冇糧。”

這樣的時候,銀錢是不好使的。如今湖廣地界米糧棉衣火炭之物的價格高得嚇人。便是以工代賑,直接發放銀錢,一人頂著寒冬乾上一日活兒,領得那些銅板,估計還不夠買一餐的米糧。

百姓也不是傻的,與其出去捱餓受凍,不如待在家中,說不得還能多熬幾日。

殷承玉眉頭深攏,思索著解決之法。

如今米糧纔是根本,但根據俞知府所言,周家行事謹慎,若是想找到對方的把柄,說不得還得費上不少時日。

但這三江商會裡,也不是隻有一個周家有糧。

這些商戶如今肯聽命於周家,不過是目前利益一致罷了。一旦發現自身利益與周家相悖,這些商戶多半會倒戈。

倒不如先從商會裡其他商戶入手,拿住了把柄,逼著他們先交出糧來,解了燃眉之急。

殷承玉心中很快有了決定,對俞知府道:“俞知府,你以薑政的名義去下帖子,三日之後邀三江商會中的幾個領頭人來一聚。”

俞知府並不是個精明人,猜不到他的打算,但勝在辦事聽話,應下來後便去辦事了。

其餘官員亦陸續告退,最後就剩下一個薛恕。

殷承玉凝著他,緩緩道:“三日之內,將三江商會中幾個領頭人都查一遍,找出把柄來,可能辦?”

他雖是詢問的語氣,神色卻並不擔憂。

薛恕並未辜負他的篤定,說能。

又道:“殿下不問臣為何而來?”

殷承玉與他對視,良久後勾唇輕笑了聲,那雙清冷冷的鳳目裡滿是篤定:“有什麼可問的,左右都是為孤而來。”

問了,再說得天花亂墜,也都是藉口罷了。

他應得如此坦蕩,叫薛恕的呼吸都緊了一瞬,繼而心臟鼓譟,情動難抑。

若說這世上誰最瞭解他,恐怕隻有一個殷承玉。

他堪破他的貪嗔癡,也明瞭他的愛恨怨。

七情六慾儘數為他所牽動。

交彙的視線似著了火,從薛恕眼底,燒到殷承玉心口,燙得他下意識收回了視線。

這人可真是……

殷承玉目光倏爾又轉回去,不甘示弱地地直視著他:“好好辦差,先救災。”

薛恕望著他,極緩慢的“嗯”了一聲。

*

周知齡行事謹慎,一時半會兒難以尋到破綻。但三江商會裡,各行各業大大小小的商戶有數百之數。

薛恕隻命人按照名單,撿著商會中排在前頭有話語權的十幾個大東家挨個篩查了一遍,便輕易尋到了突破口。

到了殷承玉定下的日子,薛恕將一遝薄薄的紙張遞了上去。

上頭記錄著這些個大東家的基本情況,以及他們深深藏著不願為人知曉的秘密。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更何況這些富商們盤踞湖廣經營多年,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乾淨,要抓他們的小辮子,實在再容易不過。若不是時間緊迫,恐怕遞上來的就不隻是這麼薄薄一遝了。

殷承玉快速翻看完,便將之交還給了薛恕:“你隨孤一道過去。”

召見的地點在佈政司衙門下頭的一座宅院裡。

這次接到帖子的一共十人,除了會首周知齡外,餘下九人皆是三江商會大東家。乃是米糧、布匹、火炭、漕運等各個行業的翹首。

此時這些人都已經聚在正廳中,下人上了熱茶後便退了下去,廳中再無他人。

“這廳中竟連個炭盆都冇有,這是故意給咱們下馬威呢?”

“這薑政吃了兩回癟,竟還不死心。”

“先前辦事不知通融,眼下有事卻要咱們出力,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呢?”

“……”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見周知齡皺著眉頭不吭聲,奇道:“會首怎麼一臉凝重,這薑政也不是第一回找我們了,有什麼可擔心的?”

周知齡坐在左手邊第一個,聞言掀起眼皮掃了幾人一眼,卻冇應聲。

這些人訊息不靈通,自然不知道太子現在就在武昌府。

他們在這兒坐了已經有兩刻鐘,卻遲遲不見薑政現身,這與薑政從前行事作風完全不同。他疑心今日邀他們來的,不是薑政,而是那位太子殿下。

就在周知齡心中猜疑之時,便聽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道:“人都來齊了,太子殿下請入內。”

太子殿下?!

眾人聞聲一時驚疑不定,紛紛起身往外看去。就瞧見薑政與俞知府簇擁著一人行來。那人紫袍金冠,氣度高華,一看便不是普通人。

再想到剛纔聽到“太子殿下”。

幾個大東家便徹底坐不住了,心情也跟著焦灼起來。

太子怎麼會接見他們?

一時間幾人麵麵相覷,眼底俱是驚疑。

唯有周知齡早有猜測,反應快一些,當先迎了出去。其餘人見他打頭,也立即跟了出去。

他們不將巡撫薑政放在眼底,是因為薑政乃是新官上任,在湖廣並無勢力,強龍也壓不住地頭蛇。他們三江商會擰成一股繩,就是一方巡撫也不得不給麵子。

但太子就不同了,那可是一國儲君!

幾人行了禮,將殷承玉迎了進去。

“諸位不必惶恐,孤奉皇命前來勘察災情,今日正巧聽薑巡撫邀了商會幾位大東家商議買糧之事。孤十分感念諸位之忠義,便跟來瞧瞧。”

殷承玉笑吟吟在主位落了座,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樣。

但商會眾人聽著他口口聲聲說著“買糧”,心裡就咯噔了一下,薑政下的帖子上可冇寫什麼買糧。

他們下意識看向周知齡。

周知齡倒是見過大風浪的,並不慌亂,拱手道:“太子殿下謬讚了,這都是我等當為之事,殿下與薑大人為百姓奔波,我等自然也當儘綿薄之力。”

說著他又話鋒一轉,歎息道:“隻是今年實在艱難,雪災導致陸路水路不通,倉庫隻進不出,這麼耗了許久,我們這些大商戶手裡還能剩些存貨,但商會裡的小商戶卻早早斷了貨,甚至以維持正常的營生。商會裡念著若是這些小商戶斷了貨,普通百姓買不到糧食火炭之物,恐難以為生。所以商會內部一直在互相勻貨週轉,這才勉強維持了經營……大傢夥兒都盼著這雪災早些過去。”

這便是在哭窮了。

殷承玉卻不接話,隻瞧了薑政一眼。

薑政會意,接過話茬道:“誰不如此盼著呢,隻是如今趕上了天災,糧倉餘糧告罄,周邊調糧又遠水接不了近渴……”

他說著重重歎息一聲。

有太子坐鎮,這一回商會眾人卻冇有再敷衍推諉,周知齡正義凜然道:“大人的難處我們自然曉得,官府一心為民,我等也義不容辭,怎麼好再談買賣?如今我那米倉還剩餘五百石陳米,原是留著以防萬一的,如今既然賑災糧不夠,草民便儘數捐了,隻盼能多活些人。”

其餘人見他先開了口,頓時領會了意思,便紛紛開了口。

這個捐兩千件棉衣,那個捐五十石火炭……

先前薑政去同商會交涉了兩次,想要同商會買糧,便都是被這麼打發了。

隻不過這次有太子出麵,打發的格外多一些。

這些人一個個喊著倉庫空了冇貨了,可實際上倉庫裡堆得滿滿噹噹,隻是為了抬高價格,牟取暴利,都按著不肯放出來罷了。

殷承玉眼神沉下來,麵上卻還帶著溫和笑意。

“諸位有如此胸懷,孤甚為感動。但好事也不能叫諸位白做了。”他看向侍立一旁的薛恕,吩咐道:“將孤擬定的契書發下去,給幾位大東家看看。”

說著他又轉過頭來,不疾不徐道:“諸位仔細看看,量力而行,若有不合適之處,儘可指出來。”

薛恕捧著一遝紙張,挨個發下去。

幾人心裡正嘀咕著義捐還簽什麼契書,待將那到手的薄紙拿起定睛一看,便齊齊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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