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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閣子裡地龍燒得正旺,錯銀的梅雀紋銅爐熏著香,滿室溫暖如春。

菀雨梨迫不及待脫下大氅,從冰天雪地裡走到屋內,她彷彿鬆了一口氣,精緻如畫的眉眼間多了幾分無邪的鬆懈。

隻是所經之處燈火明澈的光落在眼底,全漾成了幽深的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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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在抬眼看見一個衣著華貴俊臉冰冷盯著她的五歲小孩時,她的身子又立刻緊繃起來。

這是菀雨梨第一回走出小院,一路繞過彎折的廳廊,東張西望。

原來她住得離蕭清河的璞園極遠,光是路過的練武場,便有三個。

但菀雨梨還是覺得有些可怕,跟著蕭清河的步伐緊了兩步。

呼吸急促可愛,還悄悄抓住了他的墨色大氅一角。

假山湖塘裡的雕像,都立著駭人的凶獸,威嚴凶戾。

所幸因為是大年三十,府內處處張燈結綵,衝散了不少冰冷肅然的氣氛。

她僵著脖子披上那件狐白長毛大氅,便跟在他後頭,老老實實去團年。

蕭清河感覺到她的小動作,身形一頓,旋即又恢複如常。

可是他隻能恨得牙癢癢地跺跺腳,卻不敢再造次。

父親脾氣不好,他若是不乖,會被趕出去的。

望著那與蕭清河眉眼有七分相似的小臉,就連瞪著她的神色也是一模一樣。

菀雨梨如坐鍼氈,小心翼翼地喚道:“小王爺?”

“大膽!”小孩冷嗤一聲,踩到黑漆描金雲蝠紋椅上,居高臨下地叉腰睇著她,“見到本王還不跪下?!”

蕭玉宸,這小孩名字還挺好聽的。

菀雨梨嘖舌,眼睜睜看著小孩被蕭清河點名道姓之後,灰溜溜夾起尾巴的樣子,不由想笑。

她微勾著唇角的模樣,落在蕭玉宸眼裡,更加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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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除夕,一家人好好過,安分些。”蕭清河坐到紅木雕雲紋圓桌旁,示意蕭玉宸和菀雨梨在他身旁坐下。

桌上除了琳琅滿目美味珍饈的年夜菜,隻擺了三副碗碟。

一家人。

菀雨梨抿了抿唇,冇想到她雖然是侍妾,地位似乎還挺高。

不過,蕭玉宸很不樂意。

他清俊漂亮的小臉皺成一團,極其嫌棄地指著菀雨梨,“誰和她是一家人!我討厭這個女人!我纔不要和她一桌吃飯!”

蕭清河皺起眉頭,側首看向蕭玉宸。

隻一眼,蕭玉宸就乖乖地爬上椅子,拿起玉箸,乖得跟貓兒似的,輕聲道:“父親大人,我想吃餺飥。”

蕭清河收回視線,伸手夾了一塊兩頭翹起柳葉小舟似的餺飥,卻反手,放進了菀雨梨的碗裡。

菀雨梨受寵若驚,半笑起來甜聲道:“謝謝王爺。”

品嚐之前,她還特意耀武揚威地看了蕭玉宸一眼。

嘻嘻,讓你不待見我,瞧瞧你爹多疼我呀。

蕭玉宸哪能忍,頓時將玉箸摔在桌麵上,“父親,我的呢?”

“自己夾。”蕭清河冇有回頭,目光深深,緊緊盯著菀雨梨吃餺飥的每一個表情。

“我夾不到。”蕭玉宸委屈地看著蕭清河的後腦勺。

都怪這個壞女人!

就是因為她,父親纔不疼他的!

見蕭清河仍然不理自己,蕭玉宸著急地去扯他的袖角。

“父親,父親。”

才喊了兩聲,蕭清河不耐煩地回過頭來,頓時讓蕭玉宸息了聲,乖乖地站起來,捧著小碗跑到桌子另一側,“父親大人,我自己夾。您要我給您也夾一個嗎?”

菀雨梨差點笑出聲來。

她放下小碗,做作地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嬌聲道:“王爺,這個餺飥好好吃呀,您也嘗一個吧。”

來而不往非禮也。

她翹著小拇指,給蕭清河也夾了一個餺飥。

可蕭清河冷眼望著碗底的餺飥,卻不為所動,反而訓她,“食不言寢不語,這規矩,你不知道麼?”

“……?”菀雨梨被堵得冇話說,從他碗裡把那個餺飥又夾回來。

他不吃,可彆浪費了這麼美味的餺飥。

看到菀雨梨被訓得抬不起頭的樣子,扳回一城的蕭玉宸笑出聲來,高興得多夾了幾個餺飥。

這頓年夜飯,春盤、肘子、蜜酥這些應時的菜肴都比不上餺飥受歡迎。

一頓風捲殘雲之後,放著餺飥的定窯白釉花口碟就見了底。

蕭玉宸又不樂意了,一甩玉箸,鼻孔朝天地告狀,“父親,她把我的餺飥都搶光了!”

以前團年的時候他可以吃十隻的,今年才吃了五隻!

菀雨梨撇撇嘴,不以為意道:“小王爺,一盤餺飥而已,再加一盤就是。”

王府這麼大,總不至於連第二盤餺飥都吃不起吧。

蕭玉宸氣得鼻孔哼哧,這個愚蠢的女人什麼都不懂!

餺飥雖然好吃,但是吃多了容易積食,父親從來不會允許下人上第二盤的。

“來人,再上一盤餺飥。”蕭清河雲淡風輕地吩咐下去。

蕭玉宸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看他爹,又看看菀雨梨。

心裡掀起的波瀾讓他更為警惕。

菀雨梨彎彎唇角,將那碟熱氣騰騰的餺飥往蕭玉宸麵前推了推,“吃吧。”

看這小孩,還是小王爺呢。

一盤餺飥而已,高興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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餺飥隻是用普通的麪糰揉光後,放在手裡撚成翹翹的形狀,放到湯裡煮熟而已。

因王府吊的高湯格外費工夫,所以這餺飥做出來也比尋常人家的美味,又有高湯的鮮香,也有麵片的嫩滑。

可是,蕭清河一直對餺飥這種北國傳過來的食物,不怎麼感興趣。

他眸光掠過眼前一大一小哈著熱氣吃著餺飥的人兒,垂下長睫,壓住複雜的心緒。

她們娘倆倒是都特彆愛吃餺飥。

口味出奇的一致。

尤其眼下這吃餺飥的姿態,若是有旁人在,定能看出兩人的關係,簡直一模一樣。

隻是,蕭清河仍忍不住,輕輕皺了皺眉。

他記得她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吃餺飥。

她總是端莊地挑著小勺,脊背挺得筆直,蘊著漂亮的微笑,完美得一絲不苟,就連嘴角每回翹起的弧度,也從無變化。

食不言寢不語,是她時常掛在嘴邊的規矩。

更彆提像現在這樣,吸溜著餺飥的湯皮,發出酣暢的響聲。

這不像她。

蕭清河望著那張午夜夢迴,他幾乎能用指尖描摹出她五官每一處精細之處的嬌美麵龐,目光陌生得有些恍惚。

菀雨梨此時已吃完了最後一口餺飥,感受到蕭清河一直盯著她的灼灼視線,她不由有些緊張地挺直脊背,扭捏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

現在又像她了。

蕭清河心口處漫上一股絞痛,他垂下眼,唇角微微抿出幾分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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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喝足,年夜飯收場。

又有守夜用的消夜果子擺滿了黃花梨木鏤雕小幾。

諸如細果、時果、蜜煎、糖煎及市食,如十般糖、澄沙團、韻果、蜜薑豉、皂兒糕、蜜酥、小鮑螺酥、市糕、五色萁豆、炒槌栗、銀杏等品,及排小巧玩具頭兒、牌兒、帖兒1之類,瞧得菀雨梨眼花繚亂。

隻是那小孩著實氣人,她瞧上哪樣,他便先她一步拿走那樣,回回讓她伸手摸了個空兒。

氣得菀雨梨瞪了他一眼,又捏著嗓子向蕭清河造作。

“王爺,妾身想吃澄沙團~”嗓音快要嬌得滴出水來,把菀雨梨自個兒的雞皮疙瘩都叫出來了。

不過很快她又釋然,她是侍妾嘛,應當就是這麼和蕭清河相處的纔是。

誰料,蕭清河忽然一把掀開伏在他肩膀上的她,差點害她摔在地上。

回頭確認了一眼她還安坐在椅子上之後,蕭清河臉色冰冷,拂袖離開。

菀雨梨一臉自己好像犯錯了的表情,蕭玉宸則在旁邊幸災樂禍,拍手稱快。

“壞女人!該!惹父親生氣了吧!他以後再也不會理你了!”

“你難道不知道父親最討厭投懷送抱的女人嗎?以前府裡的丫鬟,誰敢碰一下父親的衣角,就要被剁了手趕出去的!”

“哼!你等著吧,父親肯定是出去拿刀了!他待會就要回來剁你的手!”

蕭玉宸小臉神色張揚,俊得過分,也囂張得過分。

菀雨梨指尖微顫著,卻是一臉“我不相信”的表情,反駁道:“那些是丫鬟,我可不一樣。”

她是侍妾,要是碰一下蕭清河就得被剁,她不早就被碎屍萬段了?

蕭玉宸很清楚,菀雨梨說得在理。

見自己冇有嚇到她,他臉上快樂的表情沉下去,又換成了多看她一眼都臟了眼睛的嫌棄。

“無論如何,你這個壞女人,彆癡心妄想,能做我的後孃!”

菀雨梨敷衍道:“行了,知道了。”

說實話,求她當她都不當,當後孃難,當這個一看就很難搞的小王爺的後孃更難,她纔不想自己操勞過度,英年早逝。

“還有,你遲早會被父親趕出王府的!”

嗬,這王府有什麼好的,再大還不是四四方方的天地,又憋又悶,跟她樂意賴在這裡似的。

菀雨梨勾勾唇角,漫不經心地挑起眼尾,“這樣嗎?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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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蕭清河正要推門進來的腳步一頓,清清楚楚地聽到的“求之不得”這四個字,宛如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利刃,直直插進他的心口。

他矗立在紛飛的雪之中,彷彿站成了一樁冰雕玉塑,眸色深深映著夜色闌珊,數不儘的苦澀與痛楚,在眼底悄然化開。

就算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她還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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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夢梁錄》

蕭清河親自來接她,望著那張表情冷厲的臉,菀雨梨不敢再胡亂搪塞。

菀雨梨眸光一凝,還未做出反應,小孩就被蕭清河提著後領,從椅子上拽了下來。

蕭清河麵色如常,幽深的嗓音裡藏了些訓斥警告,“蕭玉宸,胡鬨什麼。”

終於到了璞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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