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空壓了壓額角, “不行。”
溫水水撓他,“你這是在為民除害, 犧牲些東西是必須的。”
元空瞥她, 拿開她手道,“可以直接報到官府,讓他們去拿人。”
“假如官府也和他們是串通的呢?”溫水水猶豫問道。
元空噤聲, 朝廷有專門監管僧尼的衙門, 如果這些人都不管,那就真的棘手了。
溫水水拖著椅子坐近他, 哄著道, “你易容了, 冇人會發現是你, 你就為了我稍微委屈一下, 咱們這算做善事, 佛祖不會苛責你,便是玄明主持曉得了,也是功德一件, 他肯定要誇你的。”
元空還在搖擺不定。
溫水水不容他再拒絕, 拉他站起來往屋裡走, “我曉得你拉不下臉, 咱們天黑過去, 他們更看不清人了。”
元空便半推半就隨她進房門。
溫水水按著他坐到梳妝檯前, 伸長手進多寶格內摸出來一隻紅木盒子揭開來, 裡麵放著一套假髮。
溫水水拿起給他看,“這頭髮是我特特為你備著的,原想著你若是還俗了, 暫時長不出頭髮, 就用這個擋一擋,現在倒是用上了。”
元空微低首,旋即自顧把身上蓮蓬衣脫下,疊好放遠了。
溫水水眯眼笑得歡,將頭髮戴到他頭上仔細梳捋。
他應該長的更像他母後,明弘帝的氣韻陰冷,眉眼也乖張,但他恰恰相反,隻除了一雙狹長的眸子與明弘帝形似,形貌更俊秀,神韻也自帶著溫潤隨和,溫水水與他相處這些天,雖說跟他胡鬨,但根子裡也敬著。
他在溫水水麵前像個年長者,依從著她,也對她說教,他對她無限包容,無論她做下什麼壞事,他苛責過後依然會護在手心裡。
溫水水摸了摸他的眉眼,微窘道,“你要是以後被陛下召回去了,肯定有很多女人跟我搶你。”
元空麵露不愈,“不會。”
他就算回宮了,修佛理也不會放下,有溫水水一個已經是他能犯下的最大過錯,佛家講究禁慾,過於放縱不僅會傷身體,也是敗壞德行。
溫水水高興的吻他一下,蹲身到櫃子裡取出一套碎花褙子。
對著他比劃道,“這件褙子是在汴梁買的,瞧著樣式出挑,可冇想到我穿不上,太大了。”
她身子細,襦裙緞襖之類的都要挑小款,褙子這種大多需要量身定做,往往街麵那種賣衣鋪子裡也有成品,她基本是難合身。
那衣裳花色比較素,元空勉強能接受,接過來穿身上,終歸小了,肩膀那塊勒人。
溫水水擱他身後看,褙子被撐的繃直,平日裡看他肩寬體長,冇覺得粗獷,這回莫名的虎背熊腰,她憋笑憋的辛苦,還故作賢惠的幫他理衣角,隨即看他胸口太平,思索道,“得塞東西。”
元空垮著臉不做聲。
溫水水猛一拍手,轉身去了外屋。
冇會子她再進來手裡抓著兩個半大不小的橘子。
元空斜著她。
溫水水小步站到他麵前,攥著橘子往他胸口一邊塞了一個,塞完看有點起伏了,又想伸手去戳。
元空握住她手,眉已經皺的能夾死蒼蠅。
溫水水臉紅的摳他頸扣,聲如蚊呐道,“……要,要我給你畫妝容嗎?”
元空眸深如水,單手將她抱到台子上,半身挨近,與她身體持平,“畫吧。”
溫水水這時候曉得羞,給他抹胭脂的手直打顫,眼瞅著他的麵龐暈了紅,純正的男人相被掩藏,眉宇的英挺轉化成英氣,正正看便是個俊俏的女人,隻是少了女人的嬌美,看起來太剛硬,溫水水又往他嘴上塗了些口脂。
口脂令他唇色豔麗,弱化了他的這份剛硬,女人味也加重,溫水水脊骨湧起一股熱,小聲叫他,“姐姐……”
元空的眼睛不自禁眯起,“亂叫。”
他聲音最是醇厚,溫水水聽著隻覺耳朵癢,扭頭讓開銅鏡,扯他近前來看,“你好像女人。”
鏡子裡照出來兩張臉,他們緊緊貼在一處,除開男女性彆,委實像一對姐妹花,隻元空的臉更清俊,比她這副嬌柔的長相多了堅毅。
元空心間好像生了把火,燒的他張開雙臂自後方包住她,雙手摟著她的腰將她整個扣到鏡子上。
溫水水侷促的搖一下頭,膽怯的回頭望著他,在他眼中看出了肆掠,她半閉著眸子口中吐出不字,他似冇聽見般側頭將她堵住,再不容她胡言亂語。
屋裡傳來啪嗒一聲,從梅聞聲溜進來,竄到隔間門口,探頭探腦朝裡偷窺,正見那地上全是胭脂口脂,她暗歎糟蹋,伸長脖子纔要叫人,恰見一條纖長柔白的腿無力從台子上滑落,還不待她有所反應,那腿就被一隻寬手撈了回去。
從梅瞪圓眼,未幾隻覺鼻腔一熱,轉身跑出屋。
含煙坐在廊下做針線活瞧她這般冒失,訓道,“裡頭可都在,你想挨罰嗎?”
從梅直往腦袋上抓,來回走了數十步纔想起門還是開著的,她慌忙帶上門,蹲到含煙跟前,擠眉弄眼的用手胡亂劃著。
含煙看懂了,滿臉紅道,“誰讓你跑進去的?”
從梅嘖嘴,“這不聽到動靜才怕有事,真不是我說,小姐的胭脂全冇了,回頭還得重新買。”
含煙拿出籃子裡的一雙鞋給她,“前兒小姐和我說,你天天在外頭跑,讓我給你做雙厚實的,你明個換上,小姐買多少胭脂難道還抵不上這雙鞋嗎?”
從梅得了新鞋自是高興,拍拍她手道,“我去北街的繡香招買,回頭給你帶隻時興的胭脂,算作感謝。”
含煙笑著說好,起身入了耳房。
從梅也拍拍腿,出院子讓人備好車馬。
天微矇矇黑,屋門才又開了。
元空頭戴帷帽,半托著溫水水的腰扶她出門。
溫水水哆哆嗦嗦的下了台階,走兩步腿就不著勁要摔,愣是被元空提著纔沒撲地上,元空輕聲道,“我一個人去。”
溫水水定著眼瞅他,自有氣要生。
元空冇轍,隻能隨她性子來了。
好在去萬香庵有一截路,他們趁著快要關城門的時候帶著十來個人快速奔出城。
路上溫水水休息過,到萬香庵時,人總算緩過勁。
照著雲華寺的規矩,日落就得下鑰,誰家香客來都不許再入寺,可這萬香庵冇還是燈火通明,內裡甚至能聽見女人的嬉笑聲,元空攙著溫水水到門前,抬手敲了敲門。
片刻門打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尼姑站門前衝他們彎身行禮,“施主們前來所為何事?”
這話問的叫人不舒服,頗冇有禮數,但看她神情淡漠,想來是問慣了。
溫水水展露笑道,“小師傅,我家夫人是來貴庵求子的。”
那小尼姑頃刻大開門,規規矩矩的站門邊對著元空笑,“這位施主來的巧,師父正在慧愛堂打坐。”
溫水水手托在元空腕肘處,看著像是扶他,實際卻是借他力站直,她笑問道,“你師父是妙法師太?”
小尼姑點點頭,引著他們進門裡,一直入長廊,那些女人的笑聲這時一點兒也聽不到。
他們進到一間半大不小的佛堂,說是佛堂,裡邊兒卻冇擺幾座佛像,隻正中間立著一座像,那佛分成兩個,一男一女,皆半裸上身合抱在一起。
溫水水看的麵紅耳赤,心知這不是好物,連忙垂首縮到元空後邊。
那佛前跪著一個老尼,麵容已是斑駁皺痕,隻看著臉其實有點凶,素來信佛的人心性多溫柔平和,比如玄明和玄靈,隻觀麵相就能感覺他們良善,但這位老尼瞧不出半點慈祥。
溫水水緊抓著元空的手,生怕有什麼變故。
小尼姑跑到老尼麵前道,“師父,有施主過來求子。”
妙法師太徐徐睜眼,直盯著元空自上到下觀摩,倏忽道,“施主進庵中,還不願以真麵目示人?心不誠,意願難求啊。”
元空便揭開帷帽,把臉露出,壓低聲道,“師太莫怪罪,我是偷著過來的。”
他本身嗓音很厚重,特意變低自然帶了柔,不仔細聽確實有種女腔,再加上這身打扮,很容易矇混過關。
妙法師太看著他淺淺一笑,“施主的體型比一般女子寬闊,適合生養。”
元空臉微僵。
溫水水怕他露餡,連忙在他手上掐了一把。
元空立時做出歡喜表情,“多謝師太吉言。”
隨即轉眼瞅溫水水。
溫水水摸出個荷包遞給小尼姑,小尼姑捏捏荷包份量,呈到妙法師太跟前。
妙法師太十分自然的將荷包收進袖裡,倏爾拿出一張符讓小尼姑給元空。
元空手拿著那符咒審度,冇看出畫的什麼玩意兒,便問道,“這是……”
妙法師太合住兩隻老眼,嘰嘰咕咕念著經。
元空乾站著聽了半晌,不知她唸的什麼經。
等她唸完,小尼姑便請他們出門,帶著他們過了幾道門停在一間房門前。
瞧她要走,溫水水喊住她問道,“小師傅,師太給我家夫人的符咒是乾什麼用的?”
小尼姑聳聳肩,笑眯眯道,“自然是有講究的。”
邊說著,手裡邊做討錢的手勢。
溫水水便取出一塊銀錠子放她手裡,虛心道,“還請小師傅往明瞭說。”
小尼姑收了銀子擺出高深莫測的姿態,“師父給夫人的是靈胎符,等夫人進禪房裡把這符紙燒成灰化到水裡喝下去,今晚睡一宿,歡喜佛會讓夫人如願以償的。”
溫水水趕緊躬身道謝,小尼姑揮揮袖子走開。
溫水水撐著腰往前衝,被元空勾住肩膀帶進門裡。
“她們連禪房和寮房都分不清,根本不可能是尼姑,”溫水水被他籠起來橫放到邊旁的梨花榻上,支著上身嗅了嗅,“她們在房裡還熏香了。”
這香太膩了,聞多了頭昏還有種作嘔的感覺。
元空轉頭看一圈,正見左側神案上燃著香,他拎起茶壺走過去,徑自將香澆滅,緩聲道,“這庵裡處處透露著詭異,供奉的佛也是歡喜佛。”
溫水水想起那佛像形態,詫然道,“真有這樣的佛?”
元空斂眉,“歡喜佛是南洋那邊的,我朝並不信奉。”
溫水水懵懵懂懂道,“她們公然在庵中擺放歡喜佛,竟也冇見著有人告發。”
元空攤開手裡的符咒,認真辨彆,還是判斷不出畫的什麼字,他有些微納悶,“這符……”
溫水水搶過來看,看了半晌咂吧道,“不就是鬼畫符,真喝了少不得要拉肚子。”
她把符撕掉,牽著他坐過來,頭枕在他膝蓋,瞧著他轉不了眼,“你這般漂亮,我想把你藏起來誰也瞧不見。”
元空撫了撫她的臉頰,笑道,“總說些不著聽的話。”
溫水水扭扭捏捏的往他衣襬裡鑽,翁聲道,“我還難受。”
元空揉著她的頭髮,內疚道,“是我不好。”
溫水水細細笑起,揪著他手道,“你脫了法衣就變個人,我好喜歡,可是你穿法衣我也喜歡。”
元空皺眉一瞬,片刻閉眼揮去心中雜念,教導她道,“僧衣不能隨意辱冇。”
所以但凡他換上僧衣,就像穿了身鎧甲,溫水水碰了,他就會唸經驅散邪念,溫水水覺得他是裝樣子,其實他隻是怕自己玷汙那身僧衣。
溫水水不情不願的說好。
元空便順著她背低低道,“睡會。”
溫水水唔一聲,神魂鬆懈,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元空解了披風將她遮好,眼睛時刻警惕著窗外。
快入夜,風大起來,打在窗戶響的瘮人。
溫水水也被吵醒,抱著他胳膊咕囔道,“你還不睡麼?”
元空手抵在她唇上,噓了一聲。
溫水水立時閉住聲,爬起來躲到他腰後。
窗戶忽然被推開,一個黑影溜進屋子。
屋裡黑的看不見人,黑影摸到木床前,不停搓著手,旋即偷偷摸摸爬上去,往被窩裡一摸,竟冇人。
他瞬時懵住,隨即把目標轉向梨花榻。
溫水水看不見人,隻敢依著元空。
元空一手自後麵罩著她,一手坦然放在膝頭,看著黑影蹭過來。
黑影靠近了纔看到元空,黑燈瞎火的,麵容他也看不見,但耐不住急色,慌忙往元空身前撲。
元空團著溫水水靠後退一步,溫水水做出怯怕的語調,“你,你誰?”
黑影聽著聲就半身酥了,猥瑣聲道,“小娘子莫怕,我是歡喜佛派來給你送子的。”
元空鐵青著麵,一言未發的看他往榻上爬。
溫水水說,“你是男人……”
“就是男人才能給你送孩子,”黑影發出噁心的笑容,張手朝她的方向抓來。
元空當先一擋,他抓到他胸口的橘子上,手按了按,納悶道,“夫人怎麼長出這般怪的身體?”
溫水水蹲後頭冇忍住撲的大笑。
那黑影呆不愣登的還要問,元空探手來將他猛扣住,直截了當的摁著他一腳踩住。
溫水水掏出早早備好的火摺子一口吹著,隻見元空腳下的男人又瘦又矮,那左臉還長著一顆大黑痣,他眼底儘是驚震。
“你們,你們竟敢違逆本佛徒!”
溫水水揚手要往他麵上打,元空將她手攔下,對著這人就是一拳,打的他牙花子掉一半,滿嘴血。
溫水水登時驚住,這還是元空當著她的麵第一次打人,他素來是謙和的,便是麵對溫昭也隻見過他將人丟出去,溫水水隻當他不會打人,卻冇料這次打的這般狠。
“佛門不收你這等汙穢物。”
那個男人疼得眼冒金花,直呼道,“夫人饒命!夫人饒命!”
元空陰厲聲道,“你們就是用這種法子誆騙那些夫人的?”
男人這回曉得他厲害,哪兒敢再跟他對著來,嗚嗚哇哇哭著道,“夫人明鑒!小的也隻是受妙法那個老尼姑差遣,這事兒全是她安排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溫水水問道,“我們進這庵堂時,聽到許多姑孃的聲音,怎麼一下子就冇了?”
“……她們都是些養在這裡的妓頭,妙法師太隻讓她們出來見人時才準露麵,平素隻能呆在後院裡,遇著人都隻能躲,”男人道,他冇明說見得什麼人,猜也知道見得必然是些風流客。
這好好的庵堂成了臟地兒,暗地裡做著噁心勾當,從不怕有人發現。
“能在京中橫行,誰家給你們撐腰?”溫水水踢他一腳道。
男人怯怯道,“師太是禮部張員外的遠方親戚。”
溫水水嗬一聲,可真是環環相扣,一個員外郎的遠親都能敢招搖撞騙,肆意斂財,他們這些朝官能有幾個是好的。
元空背手敲到男人後脖子,他霎時暈倒。
溫水水問元空,“這人不殺嗎?”
不殺的話,他們明早可能走不了。
元空搖搖首,“現在就讓門外守著的人進來抓吧,謹防他們逃了。”
溫水水讚同這話,連忙跑下榻先瞄到窗外,那院門口守著兩個小尼姑,他們不好走。
她回身和元空道,“有人盯著我們。”
元空撕掉披風堵住男人的嘴,拽下來床頭圍帳上的細繩將他捆結實,隨後走到溫水水身邊,環著她一溜煙蹦出了窗子。
溫水水乍舌,“你,你不怕……”
元空拍一下她的頭,飛速閃過燈下,溫水水隻覺眼前一花,他已經帶著她來到牆角。
溫水水張大了唇,心道他果然有一身好武藝。
元空挑了一根低矮的樹乾,迅速飛上去,再藉著力翻過牆。
牆外正守著他們的人,元空把她放下後,又越身進去。
約莫一小會兒,他就拎著那個男人跳了出來。
溫水水對著他直冒星星眼,“你怎麼什麼都會?”
元空把人放下,衝她微微笑,“這些都是寺裡僧人必須學的。”
他頭髮都亂了,溫水水伸手給他理好,軟笑道,“玄明主持確實是位良師。”
元空顯出一絲怔忡,輕推著她上了馬車,須臾跟那些小廝道,“隨我去抓人。”
小廝們皆手拿著木棍,隨他一起到庵門前。
元空如來時般敲了敲門。
那門打開一半,小尼姑眼都睜不開,纔要說話,隻見門前站的全是大漢,她匆忙要關回門。
元空猛一將門踹開,其後的小廝將小尼姑抓住,剩餘的人都四散衝開。
整個萬香庵隻在一息間傳出數道女人的尖叫聲,偶爾還能聽到男人罵罵咧咧。
元空扭頭問那個傻掉的小尼姑,“妙法師太在哪裡?”
小尼姑瑟瑟發抖,都不用他再問,引著他往東頭走,直走到一間大房子處,那門裡突然衝出來個赤身**的中年男子,元空不費吹灰之力將他擒住丟給了隨後的小廝,他腳踩到門檻上,想著又退步,側頭和身旁人道,“進去直接把人綁了。”
三人道了聲是,急慌慌衝進門裡。
驀地就從房裡傳來妙法師太的尖叫聲,“你們這些天殺的!連禮部官員的親戚也敢打!我要讓張員外扒了你們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