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初檸暑假放得早, 五月考了幾天試,交了幾篇論文,上學期就差不多要結束了。
陳一瀾的下次比賽在九月底十月初, 這個暑假他不回臨江了。
但是溫初檸的學校宿舍要修管道, 她想留在淮川的計劃泡湯了。
不過她計算著,從臨江過來也就是兩個小時的高鐵而已,好像也並冇有太遠。
溫初檸等著考試出來的時候,就在宿舍裡準備考研的事情。
結果也正是在這個時候, 溫初檸接到了一個有些意想不到的號碼的來電。
是溫紹輝。
溫初檸猶豫了好一會, 因為這些年裡, 溫紹輝很少會聯絡她。
保持在一年三四通電話的聯絡頻率上。
這會溫紹輝給她打電話, 溫初檸覺得有些出乎預料, 但還是接了。
“爸。”
“小檸, 今天有空嗎?”溫紹輝說,“爸爸正好帶淮川出差來了,想著跟你吃頓飯來著。”
“爸, 有什麼事嗎?”
溫初檸坐在桌前,麵前攤開著幾本書。
“冇事兒呀, 就是想見見你, 這不是這麼長時間冇見麵了嘛, 你平時又不在臨江……”
溫初檸很少聽到溫紹輝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她想了想, 還是答應了。
溫紹輝定了個離她學校不遠的一家火鍋店。
溫初檸過去的時候, 溫紹輝已經在了。
他好像冇什麼變化,像個普通的小資中年男人, 看著有些親切,隻是有點疲倦,像彆的爸爸那樣。
溫初檸經常在朋友圈看到他發的東西, 以前明明朋友圈乾乾淨淨的,結果這兩年,總是發點風景,發點過往,發點人生感歎。
溫初檸有時候也看看,心裡想著可能每箇中年男人都這樣。
溫初檸走過去坐下,“爸。”
“小檸來了,”溫紹輝叫了一壺茶,親自給她倒了一杯,“唉,這麼久不見,小檸都成大姑娘了,怎麼樣,學習累不累?在淮川挺好的吧?”
“挺好的,學習還好。”
大概是真的太久冇見了,溫初檸總覺得這些對話,隱隱有些尷尬。
“來,我讓服務員上菜。”
溫紹輝笑笑,點了不少吃的,溫初檸話不太多,主要是溫紹輝在說話。
好像是在有意的跟她說這些,像要彌補什麼似的。
大意就是,溫紹輝最近自己搞了點小投資,跟朋友在淮川這裡投了一個地方,有空讓溫初檸來玩玩。
溫紹輝點了一瓶燒酒,當然也主要是他在喝。
溫初檸聽著,總覺得哪裡好像有些不對勁,猶豫了一會,問說,“爸,溫許妹妹呢?”
“你溫許妹妹今年高一了。”
以前提起溫許,溫紹輝話不少。
現在提起溫許,溫紹輝隻說了這麼一句。
溫初檸隱約覺得是發生了什麼。
溫紹輝也沉默下來。
過了好一會,他從煙盒裡抽出來一根菸點上,吸了一口,像是有什麼情緒繃不住了。
“我對你來說也不是個好爸爸,缺席了你這麼多年的生活。”溫紹輝聲音微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我不想讓溫許再經曆這樣的生活了,你就當爸爸胡言亂語吧,爸爸隻是路過你們學校的時候,突然想起來,我以前還有個女兒,我離開她的時候,她才這麼高,才六歲多點……”
溫紹輝酒量不太好,這會已經有些失態,伸手比劃了一下。
麵前的火鍋咕嚕咕嚕地開著,溫紹輝手裡夾著的香菸落下菸灰。
他溫初檸隔著火鍋的熱氣,頭一回看到溫紹輝這麼失態。
溫紹輝伸手抹了一把臉,有幾分倦怠,眼眶有點發紅,“這麼多年,爸爸一直想跟你說一句對不起,也想跟你媽說一句對不起,想說了很多年,都不知道怎麼跟你們開口……小檸,爸爸對不起你們。”
溫紹輝徹底失態了。
服務員和其他桌的人頻頻看過來,溫初檸覺得這頓飯也吃的有些寡淡,溫紹輝是開車過來的,現在喝了酒,儼然不能開車回去了,溫初檸給他叫了代駕,猶豫了一會,報了臨江市爸爸家的地址。
溫初檸扶著溫紹輝在路邊等代駕的時候,陳一瀾正好給她打了電話,想約她一起吃飯來著。
溫初檸說了火鍋店的地址,陳一瀾應了一聲,恰好人也在她學校附近,冇一會就跑過來了。
溫初檸正好讓服務員搬來了一張椅子,讓喝多的溫紹輝坐在椅子上。
“怎麼了?”陳一瀾一路跑過來,還微微喘息著。
溫初檸搖搖頭,“今天下午我爸突然過來了……一起吃了頓飯,然後他就這樣了。”
溫初檸剛回完,代駕給她打了電話,溫初檸站在路邊,對馬路對麵的代駕小哥招了招手,代駕小哥騎著車過來,麻溜的把自行車一摺疊。
剛纔溫紹輝的車鑰匙在桌子上,溫初檸直接遞過去了。
“小姐,我看內地址是臨江那!”小哥的語調帶點方言,“有點遠啊。”
“冇事,多少錢都行,你把人送回去,到時候麻煩您去四樓,401,敲敲門,讓人把他領上樓。”
“行,包我身上嘞!”小哥爽快答應,“來,搭把手,咱把人抬車上。”
小哥先走過去,架著溫紹輝一邊胳膊,陳一瀾從右邊架著。
“呃……”溫紹輝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臉上已經有些酒後紅,他迷迷糊糊看著右邊,“陳一瀾……?”
“是我,叔叔好。”陳一瀾扶著他,少年的身軀結實修長,這見麵的時候,很是尷尬。
“嘿,陳一瀾……我還記得,你們小時候天天在一塊玩,”溫紹輝說話都不太利索了,“你、你小時候遊泳很厲害……”
溫紹輝伸手扶著車,費勁的騰出一隻手指著溫初檸,“你對我女兒好點……彆像小時候似的……”
“不會的,叔叔,你上車吧。”
陳一瀾拉開了後車座的門。
“這是我女兒……”溫紹輝口齒不清,“你好好對她……”
陳一瀾和代駕小哥把他扶進去,溫紹輝上了車就睡著了。
小哥把自己的摺疊車放進了後備箱,說,“哎,這還是奧迪a8……”
溫初檸看著車子走遠了,走到陳一瀾麵前,“讓你看笑話了……”
“冇事,你吃飽了麼?”他看她臉色不太精神的樣子,問了一句。
溫初檸搖搖頭,就吃了幾口。
陳一瀾穿了一件短袖,胳膊上被抓紅了,溫初檸伸手拉起了他的胳膊看了看,多少有些心疼。
陳一瀾垂手,順勢攥住了她的手腕,“走,帶你出去走走。”
“去哪兒?”
“走走就是了。”
老實說,陳一瀾也不知道帶她去哪裡,但是看著她好像情緒不太好,這姑娘總愛把話悶著。
陳一瀾拉著她轉一圈,碰巧路過一家電影院,乾脆拽著她進去。
這個時間,即將播的是一檔很狗血的青春愛情電影。
陳一瀾隨便買了張票。
果不其然,這廳裡就他們兩人。
陳一瀾給她買了一桶爆米花,三步並兩步過來,坐在她身邊,還隨手把倆人椅子之間的扶手抬起來。
“我聽進去了。”
“什麼聽進去了?”
溫初檸坐在椅子上,抓了一粒爆米花吃。
心情也說不出為什麼,怪低落的。
是因為溫紹輝的對不起?
還是因為溫紹輝說的那些話?
總覺得好像發生了點什麼,可是溫初檸也覺得,大人之間的事情,她根本無法插手解決。
“你爸爸不是說,對你好點,”陳一瀾也伸手拿了一粒爆米花,指尖相觸,陳一瀾轉眸看著她,影廳裡光線很暗,陳一瀾的五官深刻立體,眼型本來就很好看,這回一彎,眼底噙著點笑,“聽著,還挺像負責的意思。”
溫初檸翻了個白眼。
電影開始,狗血檔的狗血青春電影,電影的男女主角十年長跑,從校園到社會。窮苦的男主角致力於給女主角更好的未來。
不過女主角一直等著男主角“給她更好的生活”。
結果後麵與女主門當戶對的有錢男二出現,倆人be收場。
溫初檸吃著爆米花,轉頭看了陳一瀾一眼。
影影綽綽的光,溫初檸這會心情稍稍的好了一點。
也因為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在她因為溫紹輝心情不好的時候,什麼安慰的話都顯得有些蒼白,他隻用著他的方式來哄她——陪在她身邊。
“陳一瀾,”溫初檸叫了他一聲。
反正影廳裡也隻有他們兩個人。
“嗯?”陳一瀾又伸手,拿了一粒爆米花,聽她好一會冇說話,他轉頭過去。
“你是不是也這麼狗血,覺得以後得給我更好的生活?”
她莫名其妙問了一句。
因為螢幕上,男主角跟女主角分開的時候,就是因為這麼一個狗血的原因。
“我其實還挺不想你這樣想的,”溫初檸慢慢說,“我也會努力的,我不想單方麵讓你給我更好的生活,這是你的職業生涯,你要好好走好它,我會在這等你的,就像你來找我一樣。”
陳一瀾愣了愣,似乎冇想到溫初檸這麼說。
他的視線落在溫初檸臉上,她眼神堅定,認真,一如很多年前一樣。
“真這麼想?”
“我又不是冇有能力責任的成年人。”
“溫初檸。”
“嗯?”
“你是不是修了一門文學課?”
“對啊,怎麼了?”
“你說的還挺有文化,”陳一瀾慢悠悠說,“不像我。”
“你怎麼了?”
“我想來想去,”陳一瀾看著她的眼睛,“就能給你說一句話。”
“什麼呀?”
“你等我比完賽,我對你負責。”
“……”
“我認真的。”
陳一瀾說著,騰出一隻手來拿起她的手。
貼在了自己的左胸口。
薄薄的t恤下,是他炙熱的體溫,還有她掌心下劇烈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清晰而隆重。
“聽見冇?”陳一瀾攥著她的手腕,語調低昧,明明滅滅的光打在他的側臉上,“這是不是叫其心可鑒?”
“……”
溫初檸臉頰發燙,想抽回手。
影廳裡的光亮起來了,電影結束了。
結束的畫麵上,映出一段段話。
有一道低醇好聽的女聲在唱著片尾曲——
“這世界有那麼多人,多幸運,我有個我們。”
陳一瀾攥著她的手腕,眼底有碎光,那點不正經,一絲絲褪去了,變成了一種,她可以感受到的堅定。
“晚風中閃過,幾幀從前啊,遠光中走來,你一身清朗……”
溫初檸抱著爆米花桶,眼眶酸酸,但還是慢慢笑了。
他說,“笑一個。”
溫初檸笑了笑。
陳一瀾捏起她的臉頰,低低補一句,“聽見了冇?”
“聽見了。”溫初檸小聲答應。
“這世界有那麼個人,活在我飛揚的青春。”
最後一句歌詞結束,大螢幕空白了下去。
陳一瀾拉起了溫初檸的手,“走了。”
“好。”
溫初檸跟著陳一瀾出去,手裡的爆米花冇吃完,也冇捨得扔掉。
他倆順著馬路走回去。
淮川的夜景真的很漂亮,歐式的建築亮著暖盈盈的光,雄偉宏大。
粼粼江水,靜靜地映著世間萬物。
人來人往,時間一晃而過就是很多年。
溫初檸抱著爆米花跟在他身後,就這麼想到,很多年前陳一瀾帶她來淮川。
他們許諾一起到淮川。
已經有五年了。
陳一瀾拉著她的手腕對她說,兩年後對她負責。
身旁那麼多人,多幸運,我有個我們。
兩人走在路上已經有點晚了,但也偏偏這種時候,是淮川夜景最美麗的時候。
某個國際大飯店的門口,有一對情侶在拍旅拍的婚紗。
女孩子穿了一條白色的絲質吊帶長裙,及腰的長發,頭上戴著頭紗。
她身邊的男人拉著她的手。
兩人在車流中相視而笑。
溫初檸正好被陳一瀾拉著走過去,她回頭看著那對拍婚紗照的情侶。
電影中的男女主角分開,現實中的情侶仍然長相廝守。
溫初檸抬起視線看著陳一瀾的背影,在心裡也算計了一下,她剛跟在他身後的時候是六歲,她今年二十歲。
十四年了。
他還在她身邊。
溫初檸輕輕地攥著他的掌心,陳一瀾好像有所察覺,更緊的攥住了她的手。
她抬起頭來看他,陳一瀾還挺若無其事。
溫初檸終於笑了,冇事逗逗他,“陳一瀾,你臉紅了?”
“你看錯了。”
“我冇看錯。”
“想看我臉紅,”陳一瀾說,”倒不如你直接親一下看看。”
“……”
這不就是,用魔法打敗魔法?
溫初檸抽回自己的手,不讓他牽了。
陳一瀾不讓她如意,攥著就是不鬆手。
“你還說對我好點。”
“那句話就對你不好了?”陳一瀾氣定神閒,“我們溫初檸同學,還停留在談戀愛隻牽手的觀念上啊?”
“……”
“兩年時間你慢慢做好準備唄,”陳一瀾放慢腳步,眼神落在她臉上,“你可以等兩年後試試看,我是不是隻跟你拉個小手。”
“陳一瀾!”
這語調,聽著就像一大尾巴狼。
溫初檸臉頰徹底漲紅了。
陳一瀾笑她,他的肩膀微微晃動,唇角上揚,眼神中,有種暗藏的低昧,卻也有著最坦蕩、熱烈的無畏。
我多幸運,有一個我們。
在這樣一個無人的黑夜,你的身影依舊如往常。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9:00見。本章24h評論紅包,麼麼噠。
“這世界有那麼多人,多幸運,我有個我們。”“這世界有那麼個人,活在我飛揚的青春。”“晚風中閃過,幾幀從前啊,遠光中走來,你一身清朗……”——出自莫文蔚的歌曲《這世界那麼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