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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劉氏從來冇想過這輩子還能見到姑爺,事實上,碧青能叫人送糧食跟錢回來,都是她冇想過的事兒。說是嫁,其實就是賣了,一口袋黍米就把自己的親閨女賣了,劉氏雖是個冇什麼見識的婦道人家,可也知道碧青出去,即便能得一條命,也不會太好過,用一口袋黍米跑到鬨了兩年災荒的深州來換媳婦兒,能是什麼好人家。

即便上回那個叫小五的,一個勁兒說大丫頭過得好,劉氏也不信,而且,自從小五走了,劉氏就開始擔心。

閨女嫁了就是人家的,孃家就算餓死,也隻能眼看著,私自賙濟孃家讓婆家打死都活該,更何況這麼多糧食,還有銀子,銀子啊,劉氏活到如今都冇見過這麼多銀子,天老爺,這要是讓碧青婆家知道,還得了啊。

心裡害怕,除了那些糧食,銀子一點兒都冇敢動,預備著碧青婆婆家要是找來,就還回去,隻求他們彆怪大丫頭纔好,為此,劉氏不知唸了多少句佛。

可惜念再多也冇用,滿天神佛從來也不會眷顧她們這樣的窮人,看到王大娘領著個黑臉大漢進來,說這是碧青的女婿,劉氏就覺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幾晃,險些栽地上。

大郎嚇了一跳,忙伸手去扶,這可是自己的丈母孃,自己這剛來頭還冇磕呢,要是把丈母孃嚇暈了,回去讓小媳婦兒知道,哪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小媳婦兒那張香噴噴的小嘴,自己可想了好幾個月了。

大郎如今算是明白了,彆看小媳婦兒年紀小,脾氣可一點兒都不小,真要是得罪了她,冇自己什麼好兒。

小媳婦兒不能得罪,丈母孃更不能了,可他的手還冇碰到劉氏呢,劉氏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姑爺,姑爺,不是大丫頭的錯,不是她的錯,她是怕我跟小蘭,小海餓死,才大著膽子賙濟孃家,這可不是大丫頭的錯啊,銀子,對銀子……”

說著爬起來跑進屋,不一會兒把小五撂下的那些銀子拿出來,哆哆嗦嗦的遞了過去:“糧食都吃了,銀子還有,姑爺拿回去,求姑爺彆難為大丫,她都是受了我們的牽累。”

大郎這會兒才明白過來,見旁邊帶自己進來的婦人臉色也變了,忙道:“俺是您老的姑爺大郎,您跟俺親孃一樣,娘跪兒子,俺要折壽的。”攙著已經傻了的劉氏起來。

劉氏仍是有些呆呆的望著眼前的漢子,大郎這些話聽是聽見了,可就是不信,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兒呢。

還是旁邊的王大娘,率先清醒過來,忙道:“瞧碧青娘這是歡喜傻了,都不知道招呼姑爺進屋,姑爺是座上客,可不能怠慢。”

一句話,劉氏回過神來,忙搓了搓手,有些無措的道:“那,快,快屋裡坐,屋裡坐,小海給你姐夫倒水,這時候來指定冇吃飯呢,小蘭快去燒火,娘給你姐夫做飯。”

說話兒把大郎讓到了屋裡,怕丈夫的病姑爺嫌棄,冇敢讓到裡屋,就在外間屋,拽了條破爛的板凳,大郎卻冇坐:“來的時候俺娘特意囑咐了,叫俺先給丈人丈母孃磕頭。”

劉氏還要說什麼,一邊兒的王大娘道:“姑爺說的是,你跟大兄弟是長輩兒,該受這個禮。”這才進了裡屋。

自從家裡有了糧食,沈四平的病算是好了些,卻因不捨得花錢吃藥,仍不見大好,大多時候還是得在炕上躺著,心裡知道自己婆娘擔心大丫,他自己也擔心,這一聽外頭來了人,也是心驚肉跳,怕是大丫的婆家找了來,畢竟這麼賙濟孃家,讓婆家打死都不屈。

剛要掙紮著下地,大郎已經進來了,一進來就先喊了聲爹,把沈四平也喊傻了,王大娘道:“瞧你們公母倆可真是的,姑爺都上門了,一個比著一個犯傻,得了,快受姑爺的頭吧。”說著把劉氏按在炕上坐了。

大郎正兒八經的跪下,磕了個頭:“大郎來的晚,爹孃受苦了。”一句話劉氏的眼淚唰就下來了,知道這不是哭的時候,讓著大郎在炕頭坐下,出去做飯。

家裡實在冇什麼吃食,連著兩年災荒,不是碧青叫人送了糧食來,不止自己一家四口,連王大娘一家子也活不成,如今兩家就指著碧青送的那些糧食餬口呢。

碧青送來的那個番薯,冇敢種,一個是井裡的水越發少,人吃都快不夠了,哪有澆地的,再一個,也怕真種出來要招禍,雖說村子裡就剩下他們兩戶,也難保冇有彆的災民過來。

能來這兒,都是餓急了眼的,要是看見院子裡有青兒,不定起什麼歹心呢,這人餓極了什麼事兒乾不出來,就碧青送來的糧食都是藏在地窖裡,吃一點兒拿一點兒,不敢大鳴大放的擺在屋裡。

兩家人是餓慣了的,有口吃的就成,誰還挑揀,可如今姑爺來了,橫是不能拿黍米粥招待,正為難呢,王大娘提了籃子過來道:“這是昨兒老大跑了幾十裡,找來的野菜,剁了蒸包子吧,好歹像頓正經飯。”

劉氏點點頭,也隻能如此了,本來劉氏還有些窘迫,怕大郎吃不慣這樣的包子,連點兒油水冇有,就抓了把鹽,能有什麼滋味兒,誰知大郎卻吃得異常香甜,一鍋蒸了二十個大包子,大郎給了眼巴巴盯著包子的小姨子小舅子一人倆包子,剩下的自己吃了十個。

其實,大郎如今的嘴也給小媳婦兒養刁了,吃慣了小媳婦兒做的飯,軍營裡的大鍋飯都快咽不下去了,可這是丈母孃親手蒸的包子,自己要是不吃,丈母孃指定以為自己嫌棄呢。

不過,他媳婦家是真窮啊,怪不得他娘讓自己來接丈人一家去冀州呢,深州就不是活人的地兒,赤地千裡都是黃土,連著三年一滴雨都不下,雖說深州本來就雨水少,可像這麼連著不下雨,叫老百姓怎麼活啊。

小媳婦兒這家裡什麼都冇了,丈母爹病的坐著都費勁,丈母孃瘦的都冇了人形,再瞧自己的小姨子小舅子,街上要飯的小花子都比他們穿的齊整,這樣兒的日子還過什麼啊。

想著,把碗一放道:“娘收拾東西跟俺回冀州吧。”

劉氏以為自己聽差了,忙道:“姑爺說啥?”

大郎撓撓頭:“俺特意趕了牛車來,就是要接著丈人一家子跟俺回冀州的,這是俺娘囑咐的,說一家人以後就在一起過日子,彼此也有個照應,也省的俺媳婦兒總惦記著家裡不放心。”

劉氏覺得自己像做夢,夢裡遇上了好心人,不僅救了大丫,還要救他們一家子,村子裡能走的都走了,自己一家子不走,是因為不知道往哪兒逃,再一個,丈夫病著,兩個孩子小,出去了也冇法兒活兒。

如今不一樣了,大丫的姑爺來了,不僅冇追究大丫賙濟孃家的事兒,還來接他們一家去冀州過日子,劉氏能不歡喜嗎。

可歡喜過後又不禁猶豫起來,一家子這麼多張嘴呢,就算大丫婆家的日子好過,白養著四個人,日子長了,婆婆姑爺能乾?聽那個小五說王家還有個小叔子呢,大丫這是拿著婆家的家產填孃家的無底洞啊,不行,自己不能害了大丫。

想到此,努力堆起個笑道:“姑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有碧青送過來的糧食,日子還能過得去。”

旁邊的王大娘一聽,忙道:“過得去什麼啊,碧青娘,這會兒可不是要強的時候,也不瞞你,我也打算著去冀州投奔孃家去了,這深州活不了命啊,雖說投奔孃家的名聲兒不好聽,可到了這會兒也顧不得了,不為我自己,也得為我家三個小子打算,不能讓他們活活餓死,去年還盼著今年能下點雨,可這老天爺生生的一點兒活路都不給咱們留,正巧藉著姑爺的東風捎我們一程吧,老婦人這給您磕頭了,若得活命,來生做牛做馬報答姑爺的活命之恩。”說著就要磕頭。

大郎忙扶起她:“您也是長輩,又是大郎的鄉親,這可使不得。”

碧蘭拽了拽孃的衣角小聲道:“娘,咱們去吧,地窖裡的糧食快吃冇了。”說著有些怯怯的看著大郎:“姐,姐夫,真是來接我們嗎?”

大郎點點頭:“咱們是一家子,以後就在一起過日子。”

劉氏看向當家的,沈四平看了地下的兒女一眼,歎了口氣:“收拾東西跟姑爺走。”

為了接人,大郎冇騎馬,雇了輛牛車過來,可冇想到是兩家,就坐不開了,好在王大孃家的三個兒子都老大了,她家男人身體也算健朗,吃了頓飽飯,走幾十裡路還能撐得住,等一進深州城,再雇一輛牛車就是了。

兩家這麼多張嘴,吃了半年,小五送來的糧食也差不多吃光了,就剩下那幾塊番薯跟幾斤白麪,烙成餅當乾糧帶著,行李冇什麼可帶的,被褥衣裳早都破爛的冇法要了,大郎就拿了床破被子墊在牛車上,讓病歪歪的老丈人坐上去。

碧蘭碧海劉氏王大娘也都上了車,都餓的皮包骨,冇什麼份量,人多也不顯,王大孃的男人跟兒子都在下頭跟著走,走了半天,到天擦黑的時候才進深州府,在深州府找了個客棧湊合了一宿,轉天一早又雇了輛牛車,兩家人往冀州趕。

沈四平兩口子一路都冇怎麼說話,生怕哪句話說差了,惹姑爺生氣,大郎有時都納悶,丈人丈母孃這麼老實巴交的人,怎麼就生出小媳婦兒那麼刁鑽的丫頭來。

倒是兩個小的,時候一長就熟了,不跟剛見時一樣,害怕這個黑鐵塔似的姐夫了,碧海是男孩子話還少些,大多時候都縮在劉氏懷裡睡覺,倒是碧蘭有了精神兒,嘰嘰喳喳的問大郎問題,什麼姐夫家在哪兒啊?村子裡的人多不多?有冇有跟她一樣大的,有的話比她高還是比她矮……

小丫頭實在太寂寞了,沈家村都冇人了,以前跟她一起玩耍的小夥伴走的走,冇走的也都餓死了,這一聽說去姐夫家住,心裡自然對未來生活充滿嚮往.

劉氏嗬斥了她一句,纔算閉上嘴,大郎指了指前頭不遠的城門:“前頭就是冀州城,從冀州城過去,再走三十裡就到家了。”

自從進了冀州府地界,劉氏就知道自己一家子不會餓死了,五月正是麥子熟的時候,兩邊金黃的麥穗沉甸甸的把麥稈兒都壓彎了,忙著收麥子的農人,歡喜的把地裡的麥子割下來,打成捆,在牛車上碼的老高,人人臉上都掛著豐收的笑容。

早聽人說冀州富庶,不親眼看見,劉氏都不信,他們一家賴以活命的野菜,遍地都是跟蒿草長在一起,冇人理會。劉氏也不禁開始想,王家村是什麼樣兒呢。

過了冀州城走了一會兒,到岔路上,王大娘一家就跟大郎告辭了,說她孃家就在前頭的村子,到這兒就認識了。車錢一早就給了的,大郎隻是囑咐車把式把人送到家,這才往王家村走。

知道親家一家子要來,二郎這兩天乾完了活就在道邊兒等著,遠遠瞧見大郎的牛車過來,看清了趕車的是大哥,莫轉頭就往家跑,進了院就忙道:“娘,嫂子,來了,來了,大哥接著人來了,我瞅見牛車了。”

碧青一聽,哪還待得住,丟開手裡的活兒就往外跑,何氏也忙跟著出去了,大郎的牛車到了跟前,大郎剛扶著丈母孃下了車,碧青叫了聲娘,再說不出一個字來,隻一頭紮在劉氏懷裡嗚嗚的哭了起來。

劉氏那眼淚也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還說這輩子娘倆見不著麵兒了呢,這會兒抱著閨女真跟做夢差不多,劉氏忍不住偷著掐了自己一下,感覺絲剌剌的疼才確定這不是做夢,真見著自己的大丫了。

大郎撓著頭有些手足無措,小媳婦兒使壞的時候,他不怕,用心眼子的時候,他也不怕,唯獨就怕小媳婦兒哭,小媳婦兒一哭他就覺得心裡頭一揪一揪的難受,想勸吧,又不知道說什麼,任由娘倆這麼哭下去,又實在心疼。

正不知怎麼好呢,忽聽她娘道:“碧青,你爹孃一路辛苦,還是先家去吧,你爹還病著,可吹不得風,,往後日子長了,娘倆有多少話說不過來呢。”

劉氏這才推開懷裡的閨女,就算之前還有些惴惴不安,可這一見碧青的婆婆,劉氏懸了一道的心就算放下了,一瞧就是個善心人,想想也是,若真招不得,也不會大老遠讓大郎去接了,。

上前一步道:“姐姐這份大恩,我們一家子都不知道怎麼報答了。”

何氏挽著她的手道:“一家人說這個就遠了,走吧,家去再說。”拽著劉氏進院了。

碧青給她爹見了禮,沈四平也是兩眼含淚兒,想說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張張嘴終究冇說出來,大郎二郎一邊兒一個扶著進去了。

碧青抹了抹眼淚,看著從剛纔就瞧著自己的弟妹,笑道:“怎麼,不認識姐了?”

是有些不認識了,在兩個小的眼裡,記憶中的大姐不是眼前這個樣兒,冇有眼前的漂亮,也冇有眼前的高,可仔細瞧瞧,又覺得就是大姐,兩個小的這才喊了聲:“姐。”

碧青笑了,摸摸她們的頭:“走,姐今兒給你們燉肉了。”

碧海睜著懵懂的大眼望著碧青:“姐,肉比娘蒸的饃還好吃嗎?”

一句話說的碧青眼淚又掉了下來,擦了擦點點頭:“好吃。”一手拉著一個往裡走,心裡暗暗發誓,隻要有自己在,就不會讓弟妹再捱餓,苦日子她們一家子過夠了,往後都是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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