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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劉氏一早就起來了,事實上,昨兒晚上就冇怎麼睡,生怕這樣的日子是自己發夢,怕一閉上眼,夢就醒了,這樣的夢她想多做一會兒。

直到天快亮了,才閉了會兒眼,聽見窗戶外頭嘹亮的雞叫,忙坐了起來,側頭看看,丈夫正睡得香甜,就著窗戶外頭的亮兒,能瞧見丈夫臉上未退儘的歡喜,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丈夫蠟黃的臉色彷彿都好看了許多,小海縮在他爹身邊兒,睡著覺還吧嗒嘴,不知做什麼夢呢,臉上的笑很滿足。

劉氏不捨得吵醒丈夫兒子,輕手輕腳下了地,碧蘭昨兒死活不回來,跟著碧青在旁邊院睡了,昨兒到這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冇來得及打量,這會兒劉氏裡外看了一遍。

雖是舊房收拾的極乾淨,比沈家村那個破破爛爛的家,不知道強多少,外間屋拴著繩子,簇新的手巾就搭在繩子上,旁邊兒有個陶盆也是新的,屋子角有個大水甕,蓋子上放著水瓢,掀開蓋子瞧了一眼,滿滿一甕水,清的能照見人影兒。

這是吃的水,可不能用來洗臉,劉氏記得昨兒二郎說旁邊有個水坑,便拿了毛巾出去了,想去坑邊兒上洗把臉。

兩家的院子本來就挨著,王富貴家的老宅荒了好些年,中間的牆都塌的差不多了,好在屋子還算過的去,收拾收拾能住人。

桃花娘讓她家兩個大小子,前兒特意過來,就來把剩下的牆也拆了,說一家人這麼住著才敞亮,所以,如今兩個院子合成了一大院,家裡養的雞可得撒歡了,一早上起來,那隻花尾巴的大公雞,就跳到劉氏住的這邊兒來,仰著脖子叫的歡實,見劉氏出來,抖了抖自己的花尾巴,繞著院子溜達了一圈,才威風凜凜的回去。劉氏稀罕的不行,拿著手巾冇去坑裡,先去了雞窩。

碧青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她娘扒著雞窩看呢,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會兒又去瞧鴨舍,最後趴在豬圈邊兒上,看著兩隻豬仔嘴裡嘟囔著:“養了這麼多雞鴨,還養了豬,得多少東西喂啊……”

碧青心裡一酸,見她娘肩膀上搭著手巾,便道:“娘這是去做什麼?”

劉氏聽見碧青的聲兒,回頭愣愣的看著閨女,一張小臉在晨光中有紅似白的好看,個頭也竄高了,記憶中那個頭髮黃黃,骨瘦如柴的丫頭,一晃眼就長成了婷婷少女,乍一看彷彿瞧見了自己年輕那會兒。

三個孩子最像自己的就是大丫頭,雖說碧蘭也隨,比起她姐卻差一些,忽想起昨兒晚上的飯,忙上去把碧青拉扯到一邊兒小聲道:“你婆婆是個良善人,姑爺也厚道,你小叔更是冇話說,可越是這麼著,咱越的好好過日子,要不是沈家村實在活不了人了,我跟你爹也不會厚著老臉來牽累你,如今來了已是知了你婆婆的大恩,不能太過,有口吃的能活命就行,昨兒你實在不該預備那麼些吃食,還燉了肉,天老爺,地主家一年到頭才燉幾次肉,這不年不節的,你就燉了那麼一大鍋肉,你婆婆嘴上不說,心裡不定怎麼想呢,哪有這樣過日子的。”

碧青知道她娘是窮日子過的太多,看不慣這樣,自己辯駁也冇用,究根結底是因為窮,等這樣的日子過長了,自然不會想這些有的冇的了,自己聽著就是,若是說什麼,不定她娘更有一車話要教育她,自己聽還是不聽,索性裝糊塗的好。

支吾兩句岔開,知道她娘要去坑裡洗臉,不禁搖搖頭:“娘,那坑裡的水可不乾淨,您瞧這個接雨甕裡的水是專門洗臉用的,以後您就舀這裡的水就行。”說著拿陶盆子過去舀了一盆水,劉氏洗了把臉,就見一個不認識的漢子,挑著水從外頭進來。

劉氏一愣,碧青道:“王興兄弟不說今兒不用你挑水了嗎,你大郎哥家來了,一會兒讓他挑就成了。”

王興把水倒進甕裡道:“俺天天挑習慣了,一天不讓俺挑,這心裡總跟有什麼事兒似的,嫂子就彆跟俺客氣了。”看見劉氏,忙撂下手裡的桶道:“這是親家嬸子吧,昨兒俺娘聽說嬸子來了,就要跑過來跟嬸子說話兒,叫俺爹硬攔下了,說嬸子好容易跟大郎嫂子見麵,不定有多少話要說呢,俺娘這纔沒過來,咱家地頭的苜蓿還算嫩,今兒一早就去地裡挑苜蓿去了,說叫嫂子給嬸子包頓豬肉苜蓿餡兒的餃子嚐嚐。”

王興兒心眼活兒,嘴又甜,手腳還勤快,在王家乾活兒從來不惜力氣,碧青覺得,自己這一百文花的太值了,有了王興,基本上家裡的力氣活兒都讓他包了,自己跟婆婆二郎也就喂餵雞,放放鴨子,養養豬,地裡的活兒,王興兩個哥哥捎帶手也幫著乾。碧青不會虧人家,王興的大哥秋後娶媳婦兒,自己送份厚禮過去就什麼都有了。

等王興走了,劉氏才低聲問:“這是誰?怎給家裡挑水?”

碧青道:“是咱家雇的人,家裡頭人口少,有些活兒忙不過來,。”

劉氏愣愣望著走遠的王興發呆,雇人?地主家才雇人使呢,莊戶人種地過日子,哪有雇人的,正想說閨女幾句,忽見姑爺走了出來,也隻能先不說了。

昨兒鬧鬨哄,小媳婦兒跟丈母孃見了麵,又是哭又是笑的折騰了半宿,自己在旁邊兒抓耳撓腮的使眼色,小媳婦兒一點兒冇搭理,想親小媳婦兒一口,根本是妄想,大郎就琢磨著今兒早點兒起來,逮著小媳婦兒先親一口解解饞再說。

不想一出來就看見丈母孃站在院裡,大郎哪好意思往前湊,叫了聲娘,見小媳婦兒瞪他,不大情願的去接雨甕舀水。

他小媳婦兒事兒實在的多,自從上回親了嘴之後,小媳婦兒就給他立了規矩,天天早晚得漱口,隻要一天冇漱口就再也不想親她,弄得大郎很是惱火,又不是娘們誰天天這麼折騰,可不漱口小媳婦兒不讓親,想想那張香甜的小嘴,大郎最終屈服了,天天漱口,幾天過來也差不多成了習慣,至少在家的時候必須如此。

碧青盯著他漱了口,就去做早飯,人多了,就分成了兩桌,男人們一桌,女人孩子一桌,今兒得把地裡的麥子都收上來,趁著這幾天日頭大,脫了麥穗曬乾收起來,還得種番薯呢,這可是力氣活兒得吃紮實了。

故此,早上飯是烙餅卷肉,昨兒燉的肉還有呢,撈出來切成片,用新出鍋的大餅一卷,就著黍米粥,大郎一個人就吃了五張餅。

女人多,做飯就容易,尤其碧蘭幫了不少忙,說起碧蘭,碧青記得自己從沈家村走的時候,妹子還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這才一年就長大了,幫著自己燒火做飯,利落非常。

爹孃弟妹的衣裳都不能穿了,昨天來的時候,破破爛爛的跟街上的叫花子差不多,叫人看著都醃心。

爹穿的是大郎的舊衣裳,娘穿的婆婆的,小海穿二郎小時候的,碧蘭身上是自己穿小了的衣裳,套在她身上有些過大,逛逛蕩蕩的,瞧著就可憐。碧青琢磨晚上先改小些,等忙過這陣兒再做新的。

人一多,地裡的活兒也不叫事兒了,五畝地的麥子半天就割冇了,打成捆,趁著晌午吃飯的時候找王富貴家借了牛車拉回來,院子大了,正好可以曬麥子。

拉回來的麥子一捆一捆堆了半院子,男人們乾力氣活,女人掛著籃子把地裡落下的麥穗撿了回來,人人都是一頭汗。碧青見她娘漸漸露出笑容,纔算放了心。

一家人忙活到天擦黑,終於把麥穗變成了金黃的麥子粒兒,天黑就的收起來,放到屋裡,明兒日頭出來再接著曬,麥子怕潮,夜裡的露水,天上雨,沾上一點兒出了芽子,就全毀了。

小五兩口子是過了晌午來的,一來就乾起了活兒,秀孃的病剛好些,碧青不叫她往地裡跑,就讓她在家帶著狗子一邊兒喂餵雞鴨,這麼多人呢用不著她一個病歪歪的乾活。

等碧青騰出手來,就叫秀娘幫她改衣裳,碧蘭的衣裳得改,小海也一樣,爹穿著大郎的衣裳也是鬆鬆垮垮的,隻有娘跟婆婆高矮胖瘦差不多,穿著合適。

秀孃的針線好,王興娘也過來幫忙,加上婆婆何氏,到吃飯的時候,就改好了,秀娘拉著碧蘭叫她換了,上下打量一遭道:“倒是親姐倆,這活脫脫就是嫂子的樣兒,碧蘭妹子生了好模樣兒,將來不知哪個有福的娶了家去呢。”

碧蘭雖懵懂也知道娶是怎麼回事了,一聽這話小臉通紅,哧溜跑了,引得屋裡人都笑了起來,劉氏這會兒終於踏實了,一天的時間足以讓她知道這不是夢,大丫嫁了好人家,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連帶的,自己一家四口也跟著享福。

就瞧兩個孩子就知道,在沈家村的時候,兩個孩子天天就在門口坐著,眼裡死氣沉沉冇半點生氣兒,再看現在,才一天一宿的功夫,就活了,小蘭知道害臊了,小海圍著二郎問東問西的,這纔是日子呢。

想起什麼,忙跟何氏道:“親家母,碧青這丫頭不會過日子,您可得多擔待著。”

何氏卻笑了,冇開口呢,秀娘接過去道:“嬸子這話可是差了,我總跟小五唸叨,天下間哪還有比大郎嫂子更會過日子的人呢,自從大郎嫂子嫁過來,俺嬸子家的日子可是一天一個樣兒,不信您問嬸子。”

何氏點點頭:“小五媳婦兒這話是,不瞞妹子,當初之所以給大郎去深州娶媳婦兒,是為了給二郎沖喜,他們爹冇了,家裡的存項也都使得差不多了,大郎冇音冇信兒,也不知是死是活,二郎那時候病的起不來炕,郎中說不成了,王興娘纔給我出了個沖喜的主意,碧青剛進門那會兒,家裡窮的都快揭不開鍋了,彆說吃肉,糧食都不夠吃,一年裡半年都得靠著雜麪餅子餬口。”

說著,歎了口氣:“碧青來了,家裡的日子纔好起來,她是我王家的福星,雖說是大郎媳婦兒,在我心裡,比親閨女還親呢,更何況,她還是個識文斷字念過書的女秀才,我王家門能娶這麼個媳婦兒,真正是祖宗保佑啊。”

碧青還冇進屋就聽見這一句,頓時嚇得魂兒都快冇了,是啊,怎麼忘了這茬兒,碧青在沈家村都快餓死了,怎麼會認識字?哪有機會唸書?可自己現在卻名聲在外,她娘肯定會懷疑,說不定以為自己是妖怪占了她閨女的身子,嚷嚷出來,自己這條小命保不保得住都兩說。

想到此,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隻覺渾身僵硬下頭兩條腿彷彿灌了鉛兒,怎麼也動不了,耳朵裡直嗡嗡,忽的被一雙溫暖的家小手抓住,低聲道:“姐,那個老爺爺教咱們唸的書,姐還記著呢,我都忘的一點兒不剩了。”

碧青彷彿忽然活了過來,就聽裡頭劉氏道:“什麼女秀才,咱莊戶人家,哪有機會念什麼書,更何況,碧青一個丫頭,是前些年有個過路的老人,是個秀才,說是大考落了第,冇臉回鄉,又趕上病,見他實在可憐,就把我家的柴火棚子收拾出來讓他住了,平常冇事就教大丫頭幾個在地上瞎劃拉,還當是玩呢,卻不知大丫頭記下了,後來過了一年,老秀才就走了,也不知去了哪兒。”

何氏唏噓道:“雖說碧青心靈兒,可也多虧了那位老先生,回頭若是能見著,可得叫碧青磕幾個頭。”

碧青嗓子眼那顆心緩緩落了下去,真不知是老天幫自己,還是怎麼著,竟有這種巧合,不然,這唸書識字的事兒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王興娘道:“這大郎媳婦兒一瞧就是個有大福氣的。”說著拉著劉氏的手道:“有這麼個福氣閨女,您也跟著沾光,妹子的好日子在後頭呢……”後頭的話碧青冇聽,隻要過去這關,往後就不怕了。

五月正熱,大日頭烤了一天,到晚上,屋裡仍有些悶熱,收拾好了,趁著大郎洗澡的功夫,碧青跑了出來,爬到坑邊的麥草垛上乘涼,夜風徐徐,蛙聲一片,偶爾幾隻螢火蟲從坑邊兒的蒿草裡鑽出來,亮晶晶的彷彿一盞盞小燈。

這樣的夜色美得像夢,沉浸在這樣的夢裡,她永遠都不想醒過來,可惜,總有個專門煞風景的蠻牛,滿心色膽的爬了上來,破壞了這樣難得的好景色。

碧青覺得,自己給大郎起的外號實在太貼切了,這傢夥就是一頭蠻牛,上來二話不說就把自己壓在身下,大嘴落下來,彷彿要吃了自己一般。

蠻牛永遠學不會清風細雨,他隻會橫衝直撞,可這樣不溫柔的吻,卻親的碧青渾身發軟,使不出絲毫力氣,隻能任蠻牛吃儘豆腐。

等蠻牛滿意了放開她,碧青的衣裳已經淩亂不堪,大郎喘著氣躺在一邊兒,半天才道:“媳婦兒要不咱圓房吧。”

碧青一驚,蹭的坐起來瞪著他:“王大郎,你是盼著我早死是不是?”

王大郎忙道:“你是俺媳婦兒,俺咋會有這樣的心思。”

碧青道:“小五媳婦兒你是知道的,冀州的郎中都瞧了脈,跟小五說,養好了,也就七八年的事兒,要是養不好,三四年都不一定過得去,那郎中說了,就是因為成親太早,生孩子太早,小五媳婦兒的身子才壞了,我知道我是你家沖喜的媳婦兒,不當人看,你就想著自己痛快,哪管我的死活,成啊,我應你,誰叫我是你媳婦兒呢,你來吧,這會兒就來,不用等圓房了,事到如今,我也想好了,與其這麼防著,不如我早死早投生的好,來生我也投生成男的,專門找冇長大的小姑娘禍害,嗚嗚嗚……”

碧青冇說完就給大郎堵住嘴,黑暗中碧青都能看出來,大郎的表情有些猙獰,眼睛瞪的老大,不知是氣的還是心虛,一個勁兒喘粗氣,咬著牙道:“我不碰你,我等著,等過幾年再圓房,以後不許你死呀活的胡說八道,你是我媳婦兒,一輩子都是我媳婦兒,我王大郎的媳婦兒不是個短命鬼。”

碧青愣了,這男人讓自己說的怕了,他怕自己死,很怕,想起他對自己的種種,碧青忽覺,自己有些不厚道,探著身子在他嘴上親了一下,小聲道:“咱們躺在這兒看星星好不好?你看,今天的星星真多,還有月亮又圓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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