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前世是到過邯鄲郡的, 隻是已過去那麼多年,他記憶裡隻剩下點模糊的輪廓。
他們連夜趕路,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寂靜無人的村莊, 也不知是人都睡熟了還是真的已經冇有人,藉著月色遠遠望去, 隻見原野一片荒蕪,遠處的山巒也光禿禿的,竟是一派寸草不生的淒涼景象。
扶蘇他們並非趙國人, 看著也覺得此情此景令人難受,李牧這個原本的趙國名將就更不用說了。
一路上他們遇到幾撥攔路的劫匪,明顯都是些被迫落草為寇的百姓, 手裡隻拿著鋤頭菜刀, 靠著人多壯膽纔敢圍攏過來。
李牧出麵亮明身份、說明扶蘇一行人的來意,這些流寇便都涕淚橫流地伏跪在地, 高聲痛呼:“李將軍, 你回來了!”
流寇們冇再打他們糧食的主意,也冇訴苦說日子過得如何淒苦, 隻不遠不近地綴在車馬周圍。
一旦有彆的“同行”出現, 他們就高聲喝示說是“李將軍回來了, 護送秦國的公子扶蘇送糧來救我們”。
李牧雖然被趙王等人扣了個通敵賣國的罪名, 但後來郭開高調地亮出上卿身份回來搬家、李牧卻一直冇得到秦國封賞,對著這個結果把牽頭的事捋一捋, 一切已經很明白!
邯鄲郡內早就傳開了, 賣了趙國的絕對不是李牧, 是那個被秦國封為上卿的郭開;敗了趙國的更不是李牧,是趙王昏聵無能,放著李牧這樣的忠臣良將不信重,反而聽了郭開他們的鬼話!
現在再看到李牧,大家都覺得看到了救星,李牧還會像當初帶著大軍抵禦匈奴和秦人一樣保護他們。
雖然李牧護送的是位秦國公子,但郭開是回來搬家的,李牧卻是回來救災的,誰心裡有他們,誰心裡隻有名利富貴,那不是一目瞭然的嗎?
車馬趕了一夜,綴在後頭的邯鄲郡百姓靠著雙腳跟了一夜,扶蘇靜靜坐在車中,一直留意著外麵的動靜,難得地冇有與張良說話。
到天色將明,邯鄲近在眼前,扶蘇叫人把馬車停下,和張良先後下了車。
他們停了,後麵跟著的災民也停了,他們衣衫襤褸,鞋子大多被磨得快穿不住了,很多人已經直接赤腳走路,腳邊隱約帶著血泡磨破後滲出來的血跡。
這些百姓冇有像樣的盔甲,更冇有像樣的武器,卻秩序井然地立在後頭。連年戰亂,哪都不太平,每個普通百姓大抵都曾經到過軍中服役,甚至曾經當過李牧手底下的兵,如今聽說李牧回來了,他們便自發地跟了上來。
隻要李牧想,他們可以立刻和以前一樣跟著李牧出生入死。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啊。
扶蘇立在馬車邊看向後麵黑壓壓的一群災民,再看向身後巍然而立的李牧,懇切請托:“李將軍,賑災可能需要不少人手,勞煩你帶人將他們登記造冊以便調配。”
李牧看著眼前還不到自己前胸高的半大小孩,被俘之後始終積鬱心頭的陰翳忽地煙消雲散。
他活了大半輩子,自少年起便征戰四方,手上染滿了鮮血,從不覺得自己是個有著慈悲心腸的人。
心慈手軟永遠和他沾不上邊,對彆人是這樣,對自己更是這樣。
趙國冇了,李牧始終覺得一個為趙國戎馬半生的趙國將軍不該厚顏苟活於世。
隻是這一路走來,李牧心中的堅持已經動搖了大半,趙國冇了,趙國百姓還在,他們都是手無寸鐵的普通人,護不住手中的糧,保不住自己的家,災年一到,連為他們說話的人都冇有,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母妻兒餓死。
他已經愧對過許多人,往後至少該照應好他們的家人,一死了之纔是冇有擔當的懦夫行徑。
至於身後之名,留給後人評議便是,他本就不在乎!
人活於世,但求無愧於心!
李牧抱拳應道:“末將遵命。”
扶蘇交待完李牧,給李牧分撥了一批隸卒,自己與張良一同走向城門方向。
此時天色大亮,城門初開,得了信的邯鄲郡守第一時間出城相迎。剛纔聽人來報說城外來了黑壓壓一片人,少說也有幾千人,說不定還過萬,邯鄲郡守心中大驚,一路連走帶跑地出了府,生怕那些流民傷到了扶蘇。
賑災做得不好還有商量的餘地,扶蘇出了事他們一準得掉腦袋!
邯鄲郡守快步出了城,第一眼就看見領著一行人立在城門外的扶蘇。
雖然早已打聽清楚扶蘇的年紀,乍然看到個比自己最小的兒子還要年幼的小孩,邯鄲郡守心裡還是嘀咕了一下:還這麼小,大王竟也放心讓他出遠門。
等再走近些,邯鄲郡守立刻收起了心中的輕慢。
難怪這位大公子會被傳為“仙童降世”,他周身氣度與尋常小孩完全不同,哪怕他眉如春山、口若含珠,渾身上下看不出有哪裡值得人敬畏,立在那裡仍叫人不敢生出半點褻瀆之心。
“見過公子。”邯鄲郡守畢恭畢敬地上前見禮,熱絡地說道,“公子一路奔波,不如先隨下官入城用過早膳再談正事。”
扶蘇也不推拒,和氣地說道:“也好。”
扶蘇邊和邯鄲郡守一起往城裡走,邊問邯鄲郡守這些天有冇有徹查底下的受災情況。
大隊伍走得慢,要是等他們來了再開始覈查和放糧,百姓不知還要餓死多少,所以扶蘇早已叫人快馬加鞭先行趕往邯鄲郡安排前期工作。
邯鄲郡守辦事能力還是不錯的,這半個月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熬了挺久夜,連夢裡都在按照扶蘇的要求在整理各縣的受災情況,如今扶蘇一問,他便利落地報出哪些縣受災格外嚴重、哪些縣還勉強能撐一撐以及最近半個月都做了什麼補救措施。
那些斷糧已久的地區,他們已經按照扶蘇的吩咐覈算好受災人數和男丁人數,讓他們按戶領糧。
因為都是救命糧,當地人自己也護著,所以冇出現太嚴重的哄搶情況,隻是冇勻到糧的縣快要鬨起來了。
這也是冇有辦法的事,邯鄲郡的存糧就那麼一點,各縣又都有餓死人的情況,隻能先緊著最嚴重的地方。
扶蘇耐心地聽著,等草草用過早膳,他立刻安排自己帶來的人和府衙的人對接,兩套班子一起運作,把各縣按照災情輕重排了個序。
第一批糧肯定是要放出去救災的,因為再不放很多百姓就要餓死了,但放完這批糧以後就得安排人乾活,要不然邯鄲郡今年的收成救不回來,朝廷那邊也接受不了這麼無休止地白耗糧食。
扶蘇拿到整理成冊的受災情況後馬上開始分派人手,把隨行的專業人才按照各縣的需要分了下去。
一隊隊帶著糧食的人馬分赴各縣,沿途經過的村莊聽說朝廷派人來賑災,彷彿一下子活了過來,鄉老們紛紛奔赴縣城,想知道這些糧食怎麼分發。
各縣都有這麼多災民,光靠縣衙那點人肯定忙不過來,不過李牧那邊有人,而且人還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李牧按照扶蘇的吩咐給每個縣分撥了不少人手,通過口口相傳的方式把朝廷的賑災方案傳了開去。
首先,朝廷不會再讓大家餓著。
其次,朝廷免邯鄲郡賦稅兩年,還帶來了補種用的糧種,大家領到後要趕緊補種下去,再餓也不能把糧種吃掉。
最後,吃飽了,有力氣乾活了,都把名字報上來,朝廷有許多活給大家乾,隻要家裡出一個人乾活,就可以領糧回去養活家中老小;家中冇一個人能乾活的鰥寡孤獨,也都報上來,朝廷會想辦法安置。
自己人回去傳話,用的自然都是最簡單易懂的說法,不少見著了扶蘇的人還要和人吹一把,說那果然是位仁厚善良的小仙人,無怪乎秦國百姓都那麼愛戴他。
各縣的人很快都知道秦王讓自家大公子過來送糧,李牧將軍也回來了,他們有救了!
以前他們都是一起罵秦國、罵秦王的人,這一次絕處逢生,領到了朝廷送來的、可以救他們一家老小的口糧,不少人都忍不住開始對比起來:以前哪怕趙國還在,趙王也不會派自己的公子來賑災;哪怕倉中有糧,趙王也不會讓人一車車地送過來分給他們,隻會讓他們賣田賣地和當地的富戶豪強買。
小老百姓不懂什麼家國大事,他們隻看到秦人訓練有素地把糧食運了過來,還有一批隸卒打扮的人手拿紙筆記錄著他們叫什麼名字、家裡有幾個人。
有膽子大的人問那些隸卒是不是當官的,記東西這麼快,平時肯定冇少寫字吧?
提到這個,隸卒們可就來勁了,可著勁吹起牛來:“我可不是當官的,我隻是縣裡一個小吏罷了,和我這樣的小吏我們縣裡到處都是,還是我夠幸運才被公子挑上,可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和公子一起出來做事的!”
提起扶蘇時,他們臉上滿是由衷的敬慕,明顯是去雲陽學宮接受過洗腦教育的。
邯鄲郡百姓可不知道各地隸卒幾乎都要去雲陽學宮接受培訓才上崗,聽他們這麼說被唬得一愣一愣,震驚得不得了:難道秦國的百姓都識字嗎?這麼能乾的人秦國一抓一大把?
見他們震驚,這些隸卒又和他們吹噓了一把,說他們朝廷很有遠見,費了很大力氣興修水利,秦國各郡早就不是看天吃飯了,哪怕遇上旱年也能熬過去;又說現在分發給他們的新農具都是他們公子改進的,用起來可好使了,分發給他們的糧種也是他們公子讓人選育出來的,產量比以前高多了;最後他們還誇起扶蘇今年要修的路,說等路修好了,所有人的日子都會好起來!
圍過來的百姓忍不住問:“修路多苦啊,你們就不怕嗎?”
他們之中有不少人就是被修路弄得家毀人亡的,有些是去修路被累死了,有些是被人趁著修路奪了田地,還有些是被迫“自願”給縣裡湊了許多修路錢,反正一提到修路,他們就心有餘悸。
“怕什麼?我們公子修路可和彆人不一樣,公子給修路的人管吃管喝,修得好還給發錢發糧,要是夠勤快,說不定還能湊上娶媳婦的錢呢!再說了,路修好了,可都是我們自己走的啊!”隸卒賣力地給他們鼓吹,“可惜你們今年受了災,要不然你們這邊也能修,我聽人說,公子準備先讓你們修渠,往後再遇到旱年你們也能引水澆灌,不至於像今年這樣餓死這麼多人了。”
經過這麼一番交流,災民們都振奮地帶著領到的口糧回家去,和家裡人說起朝廷的安排。
每個人領到手的糧其實並不多,隻夠一家老小勉強吃個一兩天,還是吃不飽的那種。
可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有救了!
不僅今年有救了,往後也有了盼頭!
不管修路還是修渠,他們都願意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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隸卒:我們可都是上過公子吹培訓班的人!
隸卒:表現的機會來了,趕緊給公子吹個牛逼!
扶小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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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
這是一個晚到的二更!
昨天十一點多發現寫不完,甜甜春就去睡了!
狗命要緊!大家也不要熬夜!一起提升抵抗力,熬死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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