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萬卷經笥>其他>權臣妻>5 子嗣
閱讀設置(推薦配合 快捷鍵[F11] 進入全屏沉浸式閱讀)

設置X

5 子嗣

渠水泱泱,倒映著疏枝明燦的桃花,繽紛落英逐水流,橫貫一道白玉樨石橋,通連向八角蘭尖亭榭。

那亭榭高高佇立,遮了大片陽光,在人臉上落下斑駁影絡,將彼此神情映得晦暗不明。

梁瀟負袖而立,驀得笑了,頗為冷誚:“薑姮,你可真像個聖人。”

薑姮被他這一笑鬨得遍體森涼,惴惴難安。她太瞭解梁瀟,若他能狂風驟雨地火氣全發出來,那反倒冇事,最怕他這般隱而不發、陰陽怪調,不定在心底盤算著什麼,卻一定是有人要倒黴。

她攥緊他的袖角,直到攥出一手黏膩的冷汗珠,才低喃:“辰景哥哥,不要去為難我的兄長,他已經前途儘毀,不能再毀了他的家。”

梁瀟看著她眼中淌著綿軟的流光,蘊少許脆弱,強忍著淚不讓它掉下,哀哀渴求地仰望他。

他倏然想起了幼時,夫子嚴苛,她又過分驕縱不學無術,功課於她是負累。

辰羨是世子,薑王妃望子成龍,日日盯他秉燭夜讀,他自然顧不上薑姮。

薑姮便抱著成摞的書籍和筆硯跑來找梁瀟,扯著他的衣袖,踮腳笑眯眯求他:“辰景哥哥,你幫我看看這裡,我總覺得不通,若是交上去謝夫子非得訓我不可。”

又或者,再不要臉一點:“辰景哥哥,你替我寫吧,我請你吃蜜煎櫻桃。”

那時的她嬌憨可愛,白嫩的臉頰邊有一點蓬嘟嘟的軟肉,似初生的嬰孩,乾淨明澈,眼巴巴看著人,任誰都不忍拒絕。

梁瀟時常想,她生來就是要被萬千寵愛的,凡是她喜歡的,她想要的,都該乖乖落到她手裡。

他不禁撫上薑姮的臉頰,歎道:“你已經許多年冇有這樣叫過我了。”

薑姮淚光瑩瑩看他,“我以後可以一直這樣叫你。”

“隻要我彆逼你的兄長娶我妹妹?”梁瀟嗤笑:“姮姮,你終究是長大了,知道與人討價還價,想得到什麼就要拿另一樣東西去換,再不是從前隻知索要等著照顧的小孩子了。”

他慣常喜歡譏諷薑姮,但此刻垂首,卻有說不出的寥落。

薑姮咬住下唇,對不上他的話,卻緊攥著他的袖角不肯鬆,那不是袖角,而是兄長的一線生機。

梁瀟凝睇著她沉默許久,再開口時已恢複了公事公辦的平靜:“墨辭再不濟,終究還有一兒一女,這一點上,他倒比我強。”

梁瀟抬起她的下頜,望入她的目中:“我今年二十七歲了,我需要有一個孩子,既安內宅,也安人心。”

薑姮目光閃爍,掩過心虛。

“我知道你不敢再藏藥,可也有彆的法子,在浴房裡鼓搗些什麼,以為我不知道麼?”他隔著絲衣,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道:“這事也冇有多難,你隻需拿出當年要給辰羨留後的決心,總能懷上的。”

薑姮癡怔半晌,啞聲說:“我和辰羨冇有……我們清清白白。”

“好,你們清清白白。”梁瀟撫著她,溫柔說:“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將來,將來我要兒女繞膝,父慈子孝。而不是家裡家外,總有人盯著我後院這點事,要給我塞女人,我很煩,煩到透頂。”

薑姮的唇顫了顫,一旦想到他們兩個會有孩子,就有一種徹骨森寒於體內蔓延。

她心底抗拒至極,懨懨沉默時,梁瀟將袖角抽了出來,拍板落定:“你回去歇息,下午我讓太醫來給你診脈。”

薑姮萬萬冇想到,玉徽鬨了這一通,最後竟會是這樣的結果。

午時過後,太醫便來了王府。

棣棠置海川螺屏風,太醫隔紅綢帕給薑姮診脈,起身衝坐在一旁的梁瀟鞠禮,道:“王妃身子並無大礙,先前滑胎落下的病根也都養回來了,溫補數月,遲早會有好訊息的。”

梁瀟微笑:“那就有勞太醫開藥了。”

籮葉送太醫出去,回來時見棣棠退出了寢閣,一臉苦悶。

清馥香霧自綠鯢銅爐的鏤隙悠悠上浮,芙蓉紗帳飄起,露出一角皎白如雪的寶簟牙床。

梁瀟心情不錯,坐在床邊,道:“聽見太醫怎麼說的了嗎?你的身體並無大礙。”

薑姮低下頭,不接話。

“最遲半年,總要有訊息。不然,我就應了玉徽所請,讓墨辭入贅王府,過繼他們的孩子為嗣。”

薑姮深感疲倦,縱然有個尖銳聲音在嘶吼:絕不能生!可被梁瀟逼到絕路,隻能暫且佯裝妥協:“好,我生。”

兩人算是達成一致,倒有了短暫的平和,鮮少爭吵,真如尋常夫妻那般,芙蓉帳暖軒窗梳妝,營造出些許恩愛靜好的氛圍。

雖然兩人成婚七年,但其實在一起的時日寥寥。起初的幾年,梁瀟在外領兵,要對抗北狄侵襲,一年中有七八個月是在軍營疆場上度過。

後來朝局漸穩,他又忙著爭權奪利,王府終日來客絡繹,時常關起門密談到半宿,他乾脆宿在書房。明明同一屋簷下,十天半月不碰一麵都是尋常。

去年淳化帝駕崩,朝堂政局翻覆,風雲莫測,梁瀟忙著往要塞上安插自己的人,與琅琊王氏鬥智鬥法,幾乎忙得衣帶不解。

錯綜混亂一年多,才終於步入正軌,諸事穩妥,能歇口氣。

除去上朝理政的時間,梁瀟幾乎都膩在寢閣裡。他發現薑姮開始讀書,會將讀不懂的字句抄寫下來,鎖在一個綢匣子裡,積攢了許多,也不知要去問誰。

這七年,薑姮有過不少喜好,如調香、丹青、製墨……皆用來消磨重簷紅牆之內的孤寂歲月。

她按照古籍調出過已經失傳的敕貢杜若,鑽研得不分晝夜。梁瀟嘴上不說什麼,就找茬責打幫她研香的侍女,薑姮看這些小姑娘們渾身是傷哭得淒淒慘,於心不忍,就順梁瀟的意,不調了。

丹青、製墨亦如是,但凡她將要做出些成果,梁瀟就會想儘辦法阻擾。

他不許她出門,不許她去前院,不許她見生人。

也不允許她有長久的、癡迷的、會占據她大量精力的愛好。

梁瀟對她的控製,偏執且瘋癲。

是以七年,她可以說是一事無成,唯一可長久做的事就是在榻上陪梁瀟尋歡。

她的妝匣裡有價值連城的玉凝膏,每天沐浴後會有侍女給她塗抹全身,養出冰肌玉骨,香滑嫩膚,供梁瀟揉捏享用。

若她的肌膚冇料理好,若她的氣色容顏不好看,她身邊的侍女輕則被杖責,重則被髮賣。

薑姮被迫捨棄過許多愛好,漸漸的,拿起了曾經最不喜歡的聖賢書來讀。

近來,她在讀《太平禦覽》,讀到祖逖彆傳那一節,因字句晦澀,進展甚是艱難。梁瀟瞥見她又開始俯首抄寫,略了一眼,笑起來:“你但凡少年時長點心,也不至於連這麼淺顯的字句都不懂,謝夫子若是在這兒,非叫你氣得背過氣不可。”

薑姮握筆的手輕顫,濃釅的墨汁滴落,在宣紙上暈染開,毀了一張快要寫好的字箋。

她不寫了,將筆擱回筆洗,直勾勾盯著梁瀟。

梁瀟拿起她的團扇把玩,“看我乾什麼?又不是我不讓你用功讀書的,誰叫你天生頑劣驕縱,半點讀書的苦都受不了。”

薑姮時常遺憾,有人逼著唸書時,她不肯用功,而當她想用功時,卻已無人可問。

蓋因她年少時過得順遂無憂,父親姑姑將她一生都安排好,泡在蜜罐裡,覺得讀書實在枯燥無用。

可當她慢慢長大,將日子過得一團糟,時常陷入窘迫無助的境地,纔想起夫子曾經說過“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車馬多如簇”,想去書中解惑,才發覺學問並不是那麼好做。

她想起最初,大約五六歲的時候,正是啟蒙的年紀。

梁瀟長她四歲,本應早就開卷,但是姑姑不許,說他性子陰鷙,需得錘鑿磨礪,不如先習武。

說是習武,找的卻是不入流的混混給他做師父,言語鄙俗,行止粗糙,常把梁瀟打得鼻青臉腫。

許太夫人跑去老靖穆王麵前哭訴,反倒做實梁瀟浮躁懶惰,吃不得習武的苦。

那時薑姮年紀小,單純,什麼都看不懂,還羨慕梁瀟,他不用做功課,不用背誦那些拗口枯燥的文字,可以天天玩,還能自己獨占一爿院子。

終有一日,她耐不住功課的繁重,抱著書籍翻過那堵牆,找上了梁瀟。

她讓他幫她抄寫幾篇《論語》和《說文解字》,梁瀟翻了幾頁書,抬頭瞧了瞧她,眼珠滴溜溜轉著,拿捏了許久,才說:“我可以幫你抄,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他要薑姮去問夫子要幾本他做過批註的書籍,他看完了會把不懂的地方抄下來,由薑姮拿著再去問夫子,並且一定要想辦法讓夫子把解答以淺顯的字句寫下來。

幼時的薑姮嘴甜會撒嬌,哄得謝夫子團團轉,文人單純,不疑有他,隻當這孩子終於懂事要發憤圖強,儘可能滿足她的要求。

如此一兩年,批覆寫了無數,卻不見薑姮有長進,謝夫子終於生疑,悄悄跟著她,發現了住在偏院裡那個傳說中不學無術、粗鄙頑劣的王府庶長子。

當時梁瀟偷偷苦讀許久,謝夫子問了他幾個問題,皆對答如流。

謝夫子觀其容顏衣著,是個乾淨清秀的孩子,斯文有禮,並不像傳言那般不堪。心中明瞭幾分,找了靖穆王,也不知說了些什麼,總之後來靖穆王便允許梁瀟和薑姮他們一起讀書。

謝夫子是燕趙名儒,學富五車,朝中文官武臣皆奉為上賓,說話是極有分量的,薑王妃就是心裡不快,也不好說什麼。

薑姮曾經覺得梁瀟是運氣好,遇見了她這麼個善解人意又腦子少根筋的姑娘。

可當她也陷入當年梁瀟的境地時,才明白,當年的梁瀟,能自四麵圍堵艱辛卓絕的環境裡孤身殺出一條通往錦繡前程的血路,是多麼不容易。

要懂得忍耐蟄伏,還得有個好腦子。

薑姮怔怔看了一會兒梁瀟,低下頭,重新抽出一張宣紙,提筆蘸墨。

梁瀟把筆搶過來,“行了,彆寫了。”他拿過那本《太平禦覽》,給薑姮諸字解說祖逖的生平,末了,總結:“不過是個赤膽忠心,卻冇什麼好下場的人。”

薑姮歪著頭消化梁瀟的講解,突得生出些活絡心思,反覆觀察他的臉色,試探道:“能不能給我請個女夫子?”

梁瀟正要喝口茶潤潤嗓,聞言揚眉,笑問:“你說呢?”

這是不可能的。梁瀟給她立下的規矩裡有一條:不許見生人。

薑姮不免失望,鬱鬱寡歡地垂目。

梁瀟將茶甌一推,站起身,“時辰不早了,安歇吧。”

薑姮隻有乖乖上前,為他寬衣解帶。

烹油著錦的,梁瀟手法暴戾陰狠,卻總是對薑姮不滿意,想喂她藥,又記起太醫極隱晦地囑咐過,那藥用多了會對子嗣有損,便忍住,湊到薑姮耳邊嗬氣:“這般敷衍我,是想我在你身上玩出些花樣麼?”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