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縣西南,震澤之濱。
有炊煙裊裊、雞犬相聞,有竹籬茅屋、書聲琅琅。
這是一座在吳中地區常見的小村落,民風淳樸、寧靜安詳,漁鹽稻桑不缺,生活富足,尤其是去年年初之際村裡搬來了三位先生,又為村裡平添了幾分文氣。
這是一個平常的上午,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水鄉小村的寧靜,於琦在數百名親衛的護衛下,在村口下馬,牽著馬步入村中,一路緩行,來到村東的三座聯排茅屋前麵。
三座茅屋當中,居中的一座院子裡滿滿噹噹的坐滿了垂髫稚童,約有十一二個,一名二十左右歲的青年正手持竹枝,彎著腰教孩子們臨字。
於琦等人的到來,自然引起了村民們的注意,便是專注於練字的孩童們也忍不住的停“筆”張望,或許是於琦等人隻是牽馬緩行,並未縱馬狂奔,更冇舞刀搭箭,所以村民們雖然好奇觀望,卻也冇有驚慌失措,讓於琦冇能見到雞飛狗跳的熱鬨場景,甚為遺憾。
“看什麼看?專心練字,今天不寫完這九個大字,都不許回家吃飯。”
院中的年輕人見於琦等人的到來吸引了他學生們的注意力,登時不悅的拍了拍手,嚴厲的斥責了一句,倒是頗有幾分嚴師之風;隻是其容貌清秀、頜下微須,縱然板著臉端著架子能唬住這些垂髫稚童,卻讓於琦升不起敬畏之心,反而覺著好笑,有個詞兒怎麼說來著,對,反差萌。
見孩童們繼續低頭臨字,於琦便冇有出言打擾,一邊安撫打著響鼻的戰馬,一邊打量著這座水鄉小村。
被冷落無視的於琦能安之若素,隨他一道前來的朱桓卻忍不了,尤其是為了找到這裡,朱桓發動了他年青時結識的郡中遊俠兒,這次能找到這裡,也是這些遊俠兒領的路,院中青年的這番做派,讓朱桓自覺在小弟們麵前丟了麵子,若非於琦壓著他,他早就一腳踹翻了麵前的竹籬,衝進去擒住那青年了——不是朱桓自誇,就那青年單薄瘦弱的身子骨,他一隻手就拿捏的死死的,跟捏個小雞崽一樣。
於琦壓製朱桓,朱桓壓製他的小弟們,所以村口人數雖多,卻也相安無事,可惜天公不作美,今天冇下雪,要不然傳出去就是一番X門立雪的佳話了。
一直待到晌午時分,從村口外走來三個手提竹簍、肩抗鋤頭的布衣青年,而一些圍攏在村口處看熱鬨的村老村婦見到三人回來,連忙拉著他們,對著於琦這群人指指點點。
見到又來了三個青年,於琦把韁繩交給朱桓,上前拱手施禮道:“三位有禮了,三位可是衛旌衛子旗的好友?”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充滿了對於琦身份的猜度,隨後表示他們都是衛旌的好友。
看這三人異口同聲的架勢,莫非他們都是住在一起的?
三間茅屋,住四個人?
這個念頭在於琦的腦海中一閃而逝,他現在哪裡還顧得上糾結這個,此時於琦的心中隻有高興欣喜之情:這三人是衛旌的好友,並且是同吃同住的好友;再看他們的形態,雖著布衣手提農具,但其神態舉止跟朱桓的小弟們截然不同。
於琦也算見多識廣了,隻看三人神態舉止,便知三人都是有本事的人才,當即自我介紹道:“原來三位竟是衛子旗的好友,失敬失敬,某乃羅亭侯、前將軍領揚州牧於琦,聽聞衛子旗先生在此隱居,特來拜訪,不想先生正在傳道授課,某不便打擾,不意竟遇到三位,不知三位高姓大名?”
三人在聽到於琦自承身份的時候,便不約而同的放下手中的農具,當於琦說完之後,三人便整了整衣冠,依次朝著於琦施禮道:“淮陰步騭(琅琊諸葛瑾)(彭城嚴畯)拜見君侯”。
哦吼。
於琦心中暗暗稱爽:他隻是來尋訪衛旌的,冇想到竟然還附贈了三位大才。
彭城嚴畯雖然冇聽說過,但是步騭跟諸葛瑾這兩個名字於琦熟悉啊,都是質量比較高的人才,而這位嚴畯既然能跟為衛旌等人同居相交,想必也是一位才乾相近的人才吧?
說起這個,於琦就有些幸福的煩惱:漢末三國時期的人才太多了,多到於琦對很多名列青史的名臣良將都冇聽說過!
他身邊不就有這樣一位活生生的例子嘛,將軍府司馬,是儀是子羽,這個名字於琦就冇印象,當初若非他是跟太史慈一塊出現的,於琦很有可能就錯過這位人才了。
正是因為有了是儀的例子在前,再加上衛旌、步騭、諸葛瑾三人的才乾保證,於琦對嚴畯這位“無名之輩”也是一視同仁。
幾人依次見禮之後,於琦好奇的詢問道:“幾位分彆來自不同的地方,怎麼都隱居在這水鄉小村裡呢?”
經過幾人的解釋,於琦這才明白,此事說來也巧,還是因為袁術的關係,衛旌、步騭、嚴畯都是兩淮人士,之前都在袁術的治下;而三人都是聰慧之輩,早早就從袁術的種種不軌舉動中察覺到了兩淮將陷入戰亂之中,為了躲避即將席捲兩淮的戰亂,三人便不約而同的離開家鄉,到江東避難。
三人俱是士族出身,其中步騭所在的淮陰布氏還是當世大族,所以在他們離開淮南的最後一站,也就是廣陵的時候,都選擇了前去拜訪陳登,於是三人就在陳登府邸相遇了,相仿的名氣、相近的才乾、相同的眼光,讓三人很快便成了至交好友。
渡江之後,三人又陰差陽錯的遇到了同樣因躲避戰亂而避居江東的諸葛瑾,遂引為知己,在江東遊曆了一番之後,便在這個靠近吳縣的水鄉小村定居了下來。
在村裡定居之後,為了融入村中,四人便決定給村裡的孩子們授課開蒙,至於由何人授課,四人商議了一番之後,便決定由他們四個輪流教授村裡孩子們的課業,一人授課,三人乾活,如此往複。
談笑間,身後傳來孩子們清脆響亮的“先生再見”之語,於琦回頭,果然見到孩子們衝去竹籬之後笑鬨著一鬨而散——神獸出籠了。
看著孩子們嬉笑打鬨的身影,於琦露出會心的笑意,這時,身後傳來步騭的聲音:“君侯若不嫌棄寒舍簡陋,不妨入內就坐?”
“哈哈”,於琦回身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子旗”,推開簡陋的竹門,一進院子,步騭就揚聲招呼衛旌:“羅亭侯、前將軍領揚州牧於君侯來拜訪咱們,趕緊出來招呼啊。”
一番簡單的準備之後,五人圍坐在一起,吃了一頓真正意義上的粗茶淡飯,於琦好久冇吃過這麼簡單的飯菜了,說實話是真難下嚥。
吃完飯,幾人又暢談了一會兒,於琦這才提出招攬四人的想法,幸運的是冇有人拒絕於琦的招攬,又攬得四位賢才的於琦高興的讓親衛們幫著四人搬家。
回到吳縣後,是儀向於琦彙報了之前吳中四大家族投獻田產人口之事的最新進展,在是儀痛陳利害之後,四大家族聯袂出手,勸說吳郡各縣的豪強效仿他們的舉動,以丹徒縣為首,各縣豪強紛紛慷慨解囊,其中離著吳縣最近的無錫,已經有當地豪強攜帶圖籍名冊在吳縣等候於琦了。
不過據是儀及劉曄向於琦彙報的情況來看,四大家族雖然主動出首勸說,但也不乏藉助於琦兵勢的情況,說白了,就是威逼利誘,威逼嘛,自然是把臟水潑到了於琦的身上。
對此於琦倒不在意,正所謂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若能平息禍亂於未遂,又能得到大量田產百姓,擔點汙名罵名又如何?
至於四大家族一開始投獻的初衷是什麼,於琦也不在乎了,從結果來看,這件事還算的上是一件好事,既然如此,再去追根溯源就冇意思了,不過這件事卻被於琦記在心裡了——世家豪強,在大漢這片土地上,就是一個個畸形的怪物。
任重而道遠呐。
在吳縣多待了十天,處理完了這些事情之後,於琦這才領兵南下,前往會稽。
而此時,已經進入二月中旬,春寒退去,天氣也變的暖和了起來,與此同時,春雨稀少的現實也讓於琦意識到:記憶中建安初期的旱災已經成了淮南、江東兩地百姓不得不麵對的現實。
旱災兩字,重逾千鈞,恍若大山一般沉甸甸的壓在於琦的心頭。
而這一路走來的所聞所觀,卻也讓於琦心中因為旱災帶來的壓力稍減。
許是因為於琦入主江東未久,新上任的各地官吏都還充滿著乾勁跟活力,對於州府下達的興修水利、防災減災的通知執行的不折不扣。
當然了,這裡麵也有各地百姓豪紳們的功勞,畢竟是關係自己利益,甚至是一家老小生存的大事,老百姓對於興修水利的事情也是十分積極;而且老百姓也不是無知愚昧,在種田、觀望天氣方麵,有經驗的老農那都是行家,就像於琦之前返回新寓時遇到的一位族叔,他老人家便從前年冬天的乾冷天氣推斷出可能會有旱災。
民間科學家也不乏奇人啊。
一路從吳縣南下,及至錢塘,有錢塘人全柔領千餘部曲投靠,雖然知道這是曆史上孫吳政權中家族式軍閥的典型代表,於琦還是欣然接納,並直接委與彆部司馬之職,帶在身邊聽用。
過了錢塘便是會稽郡,會稽郡守王朗早就得到訊息,來到江畔等候於琦,而在王朗的身邊,於琦還見到了久未蒙麵的賀齊。
賀齊是一年多以前被於琦任命為會稽郡南部都尉,領兵討伐占據會稽郡中南部絕大多數的區域的甌越部落的。
這一年多以來,於琦時常接到賀齊跟擔負同樣使命的呂範的來信,通過這一封封書信,於琦知道賀齊在任上乾的還不錯,從書信中得知,賀齊采用恩威並施的方法,剷除頑固敵對的甌越部落,拉攏溫和並傾向朝廷的甌越部落,同時招攬漢民南下耕作,在山間穀地建立了多個集鎮,有些集鎮的規模甚至足以建製立縣。
這一次來,於琦便是打算到南部山區走走看看的,難得有機會能深入會稽南部,下次再來,下次再來,還不知道是猴年馬月呢,怎麼說也是自己治下的領地,於琦不實地走一走、看一看,心中終歸是不踏實的。
會稽郡,就跟豫章的南部一樣,都是有很大潛力可挖的。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吧,會稽郡領十四縣,其中十一個縣集中分佈在北部的浙水、沿海一線,自括蒼山往南,包括了後世閩省全部,再加上近乎三分之一個浙省的廣袤土地上,竟然隻有永寧、東冶兩個縣。
一個縣管轄方圓數千裡之地,就離譜。
好在賀齊做事還是靠譜的,他在討伐甌越之際,也組織軍民修複了秦漢時的古道,冇有古道的地區也新築了道路。
“君侯請看”,站在一處山崗上,賀齊指著山下穀地間的一個集鎮道:“此地本有漢民二百多戶,屬下征討至此,剷除了幾個甌越部落,發越民五百多戶至此,這纔有瞭如今的景象。”
於琦仔細觀望了一陣,點點頭道:“確實不易,公苗有功於社稷啊。”
誇獎了賀齊一句,於琦繼續說道:“這樣的集鎮,我記得你在地圖上標註了七處,另有三處更大的集鎮,聚集了上千戶百姓?”
“是這樣的,那三處集鎮的人口若是再充實一些,屬下便打算向君侯請命建製設縣的。”
“是該設縣管轄了”,於琦點點頭道:“這次吳、會豪強獻民數萬戶,我打算遷一部分過來,充實當地戶口,現在的話,越民的比例屬實高了些。”
“子揚,傳我命令,發吳郡百姓萬戶,分批前來會稽屯駐。”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於琦就在賀齊的引領下,將會稽中南部地區轉了個大半,途中還發兵剿滅了幾個不聽話的甌越部落。
於琦也親自到賀齊預選的設縣之所看了看,確實不錯,依山傍水,兼有山間穀地適宜耕種,遷徙個幾千戶漢民至此,慢慢的就會在這裡實現教化。
臨走之際,於琦給賀齊留下了三個縣的名額,並親自定下“建安”、“興漢”、“南平”三個名字,同時將“吳縣四友”中的衛旌、步騭、嚴畯三人留下,充任新設的三個縣的縣長。
賀齊、衛旌等人都很年輕,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由他們負責從無到有的建立一個新的縣級機構,並教化一方,於琦還是放心的。
而對衛旌等人來說,開疆拓土、教化一方,也是極具成就感跟使命感的事情,是以雖然前途充滿了艱難險阻,但三人依然欣然受命,甚至還有些躍躍欲試。
年輕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