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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5章 尊立太後

“可恨!!!”

一陣嘈雜過後,玉堂殿再度恢複往日的寂靜之中。

但相較於之前的暮氣沉沉,此時的寂靜更有些令人無法呼吸的強大壓迫感。

張嫣此時正手足無措的坐在禦榻邊沿,看著榻上額角已被白紗包裹,麵龐淚痕依舊,目光中卻迸發出無儘凶光的少年,滿是慌亂。

“陛下息怒···”

並不算太大的玉堂殿後殿,此時已被一道道匍匐的身影塞了個滿;從朔望朝趕來,冇能在後殿得到‘一席之地’的朝臣勳貴,則都聚集在後殿外的閣院內,跪地俯首。

“母後既在,爾等莫非不知?!!”

滿含盛怒的一聲吼喝之後,劉弘那非人般的淚腺再度泉湧:“朕臨朝近半載,卻猶不知母在,朕當何顏麵以對天下人?”

說著,劉弘稍有些暗啞的語氣中再度帶上了哽咽:“儘迫母後淒苦至斯,使朕慕孝而不得儘,朕於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既不知喜,亦不知憂之魯哀公,又有何區彆?”

少年天子的哀嚎,惹得殿內一眾七老八十的漢室精英抬不起頭,隻得含糊其辭道:“陛下至誠至孝,此社稷之福,天下之幸···”

劉弘卻是置若罔聞,隻目帶愧疚的望向身旁坐著的張嫣,幾度欲言又止,終是羞愧的將頭扭向臥榻之內。

在冇人能看到的角度,劉弘的目光中卻迸發出無窮精光,思緒飛速流轉,思慮著此次事件的來龍去脈。

——劉弘萬萬冇想到,自己這段時間嚴防死守,甚至不惜隱晦威脅來防備的田叔,居然是想要尊立太後!

好傢夥···

倒是早說呀!

要早知道田叔是想要請立太後,甚至連背鍋俠都已經找好,劉弘絕對可能精密籌劃一番,藉此再次打擊陳週一黨!

什麼‘丞相囚禁太後’啦~什麼‘太尉欺壓太後’啦~

可惜,田叔膽兒還是小了些,隻把‘孝惠皇後為什麼能有早在八年前、四年前成為太後’,乃至於‘陛下為什麼冇有尊立太後’的屎盆子,扣到了已經死去的曹岩身上。

理由也非常具有說服力:曹岩身為郎中令,閉塞聖聽,欺陛下曰‘皇後已薨’!

想到這裡? 劉弘心裡就大概有譜了。

“奉常卿何在!”

滿含慍怒的起身? 劉弘不顧額頭隱隱傳來的鈍痛,猛然站起。

緊隨張蒼身後跪臥著的劉不疑卻是頭都不敢抬? 隻稍一提肩:“奉常臣不疑? 恭聞陛下聖訓。”

隻見劉弘目光中滿帶著決絕,語氣中也前所未有的帶上了不容置喙的強硬:“擬詔:故郎中令岩? 欺上瞞下,堵塞聖聽? 其罪不可赦;其令宗正親往平陽侯府? 逐賊子名諱於宗譜,平賊子之墓;凡敢奉血食者,皆論以大不敬!”

氣勢洶洶的將對曹岩‘鞭屍’的命令發出,待等劉不疑又一叩首? 言稱‘宗正臣不疑謹奉陛下詔獄’之後? 劉弘不顧殿內眾人稍有些怪異的麵色,繼而道:“往者,朕遭呂產、呂祿之流,夏侯嬰、曹岩之輩欺瞞,不知母在? 未尊太後,此人禮綱常所不容也!”

大氣不喘的將鍋全部甩到死人頭上? 劉弘麵色如常的下達登基之後,第一個關乎天下的重大詔書。

“今朕得母在? 猶喜亦愧;尊朕母孝惠皇後以為太後,以正人倫!”

“首倡尊立事之五者? 皆增邑千戶!賜太仆濞幾杖? 進曲周侯寄為中郎? 特許衛尉蟲達以諸侯禮葬之;淮陽守嘉於秋九月入京述職。”

“少府叔,加衛將軍之銜,以宿衛長樂!”

“朕得立親母以為太後,當普天同慶,以彰吾漢室孝道之重;其令丞相逆詔,於春三月戊辰大赦,凡無謀逆及上之罪者,皆赦免其罪。”

“百姓民凡為人母者,皆賜其夫爵一級;若喪夫,則加於子;另賜人布一匹,肉十斤。”

言罷,劉弘轉過身,來到禦榻邊呆滯而坐的張嫣麵前跪了下來,麵上的強硬也是在片刻之間,就被無窮的虧欠所取代。

“皇兒不孝,徒使母後久居深宮而不知;萬請母後恕皇兒之罪,移居長樂,使朕得以全孝···”

看著眼前的‘兒子’再度留下的淚水,張嫣慌亂的揉搓著袖角,終是在身旁老宦官的鼓勵下微不可見的一點頭,一言不發的坐回禦榻之上。

“罪臣等謹拜太後,伏唯太後長樂未央。

刹那間,殿內轟然響起整天拜喏,嚇得剛坐回禦榻的張嫣趕忙要站起,手臂卻被一股溫和的力量拉住。

“母後勿驚。”

乖巧地安撫著母親,劉弘目光中稍帶些陰冷,望向一側姍姍來遲的周勃:“但使皇兒有一息尚在,必無人膽敢犯母後天顏!1”

※※※※※※※※※※

待等鬨劇收場,群臣百官退出未央宮時,已是臨近日暮。

在恭敬的將孝惠皇後,哦不,從今天開始,該叫張太後了···

恭敬的將張太後送到早已被王忠收拾妥當的長樂宮,並悲喜交加的與這位‘母親’交談過後,劉弘拖著滿是疲憊的身軀,回到了溫室殿之內。

待醫官替劉弘的額頭換好藥,重新包紮妥當,並留下‘忌寒及辛’的交代過後,劉弘又派身邊的侍郎傳令謁者仆射:朕躬有罪,無顏麵天下,當沐浴更衣,齋戒十日,告罪於高廟!

等一切都處理妥當時,長安城已經被繁星籠罩。

劉弘站在往日最喜歡待的展望台上,負手遠望著逐漸陷入黑暗的長安城,不禁百感交集。

展望台的石製護欄之上,還有一處依稀可見的血痕。

——大約三個月之前,劉弘便是在這處展望台之上,取得了代王劉恒關於‘尊立太妃’一事的同意意見。

回想起來,當時的自己還真是除了一身並不成熟的演技之外,再無他物。

如果可以,劉弘當然想在登上皇位後的第一時間尊立張嫣,完全冇有必要捨近求遠,甚至拚著擾亂禮法,去嘗試爭取曆史上的薄太後,為自己贏得更多的政治籌碼。

但當時的狀況,還真不是一言半句可以說得清。

劉弘最好的選擇,其實就是如今天這般,尊立孝惠皇後張嫣,為自己的皇統添上最後一塊合法性拚圖。

但當時劉弘麵臨的問題,卻遠非‘快刀斬亂麻’所能解決的。

主觀方麵,劉弘無法解釋張嫣,為什麼在孝惠皇帝劉盈駕崩八年之後的今天,依舊是皇後而不是太後;無論是劉弘的老哥前少帝在八年前登基,亦或是原主四年前登基之時,都未曾尊立親母。

這件事究竟為何,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無論前少帝還是原主在位時期,真正掌握朝政大權的,都是以皇帝祖母之身為太後,而非太皇太後的呂雉。

但偏偏劉弘不能將這件事,歸咎到呂後頭上;因為呂後一旦有這種汙點,劉弘的皇位合法性就將受到打擊。

所以劉弘自登基之後遲遲冇尊立張嫣,甚至曾以‘尊立代王太後’的代價試圖拉攏劉恒,實際上是在思考:究竟怎麼做,纔可以完美規避這些問題,將名義上冇有尊立張嫣的自己,以及實際上冇有尊立張嫣的呂後從這件事中摘出來。

田叔給出的答案,無疑算得上最佳答案: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如今的漢室,除呂後外幾乎所有的呂氏子弟,都和秦始皇一樣,都是可以將一切屎盆子毫不猶豫扣上去的垃圾桶。

這個辦法劉弘自然也曾想到過,但一直冇能下定決心:究竟要不要通過反覆消費死人,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之後又發生了一係列令人顧不上喘息的變故,劉弘忙於處置一係列關乎將來的重大決策,尊立張嫣為太後的事,也就被暫且擱置了。

而劉弘冇有尊立張嫣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客觀因素:陳平周勃在一旁虎視眈眈!

在穿越之初,劉弘之所以能在表麵上和陳週一黨達成製衡,最主要的一點原因,就是陳週一黨在理論上,仍舊有否定劉弘法統,並藉此將劉弘絆倒的可能性。

基於此,陳週二人才肯暫時不動用武力,爭取以最小的代價,將劉弘從皇位上推下去,將曆史矯正到原本的軌跡當中。

但倘若劉弘當時不顧一切尊立張嫣,那劉弘皇位的合法性就將不可動搖;隻要張嫣承認劉弘是自己的‘兒子’,那‘上非惠帝子’的遮羞布,就再也不適用於劉弘身上。

聽上去,似乎當時尊立張嫣,對劉弘的利益更大一些?

真相,卻遠冇有表麵上那麼簡單。

在冇有足夠的實力保全自身的情況下,劉弘以光桿皇帝的身份去嘗試坐實皇位合法性,幾乎等同於後世某個非洲國家研究蘑菇。

——陳平周勃,不可能選擇繼續進行相對溫和的政治博弈,去和一個法統堅不可摧的封建皇帝抗衡!

聽上去很矛盾,但這纔是常見的政治常態:一個自顧不暇,內亂不止的對手,隻需要羈絆壓製即可;但一個內部團結成整體的對手,就值得發動武裝力量了!

所以在征召飛狐軍入關勤王,從而保證自身安全,並意外引發高廟事變之前,尊立張嫣一事於劉弘而言,都屬於‘不可觸碰’的高壓線——碰之即死!

高廟事變之後,劉弘雖然在客觀上具備了尊立太後的條件,但緊隨其後的種種事端,如諸侯王洗牌、匈奴來使等事,又將劉弘地注意力緊緊鎖定在了朝堂之上。

陳週一黨在諸侯王移封、恩封之事,乃至於匈奴使團一事中若隱若現的身影,更是讓劉弘的注意力高度緊繃,根本冇有精力去思考尊立太後的事情。

在這種時候,田叔卻毅然決然的跳了出來,讓劉弘近乎不費吹灰之力,將張嫣順利的送進了長樂宮!

“嗬,忠義之人···”

看著未央宮東牆外,尚冠裡外圍那處燈火通明的院宅,劉弘嘴角湧上一絲冷笑。

如果田叔真逆流而上,毅然決然的請立張敖之子為趙王,那劉弘氣急敗壞之餘,免不得要為田叔的忠義感到欽佩。

但田叔卻繞開張敖之子這個直係‘主子’不顧,隻言尊立太後,當真是完全出於對張敖的忠義之心?

如果真是那樣,田叔也不至於拉上兩位當朝九卿,一位食邑五千戶以上的勳貴,以及一位遠在關東,且將來必將步入廟堂的地方郡守——申屠嘉,聯名上奏了!

現實就是:能在政壇活過二十秒的,絕對不可能是什麼徹頭徹尾的‘好人’!

對於請求複封張敖一係爲趙王可能帶來的政治弊端,田叔心中隻怕是瞭若指掌;而尊立太後所能帶來的政治利益,田叔亦同樣心知肚明。

而在兩者之間,田叔最終選擇了政治利益更大的選項;這樣的人,能是什麼‘為了忠義捨棄生命’的人?

若果真如此,那早在當年追隨張敖入長安之時,田叔就應該自裁在廷尉衙門之外!

實際狀況卻是田叔隻為張敖一脈爭取到了‘複封為宣平侯’的待遇,反倒是將主要精力,放在了劉弘朝思暮想的‘尊立太後’一事之上。

對於這樣的人,劉弘表示···

有多少給爺們兒來多少!

什麼俠肝義膽,什麼義薄雲天,都不是官僚所應該具備的;作為封建時代的佐政大臣,劉弘隻需要臣子能擁有足夠的政治智慧,以整個天下為角度看待問題,從而做出理性的判斷。

也隻有這樣的人,纔能有望成為一個‘為國為民’的政治家,而非為了一己私利,將江山社稷棄之不顧的政客。

毋庸置疑,田叔十分準確地撓到了劉弘地癢癢處。

投之以桃,劉弘自然不吝於報之以李:給田叔按個將銜,宿衛長樂宮,徹底坐實田叔‘太後一黨’的身份,將‘張敖之忠實門客’的人設給田叔撐住;如此一來,劉弘就可以拿田叔作為招牌,將政壇上仍舊活躍,勢力並不算小的‘張敖故舊’勢力召集起來,並交到太後張嫣手上。

而太後一黨,也與皇帝一黨幾乎冇有區彆。

起碼對目前的劉弘以及張嫣而言,確實是這樣。

實際上在漢初,武帝殺母存子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漢太後和皇帝都並非後世黑化那般,處於‘水深火熱’的爭權奪利之中。

歸根結底,太後終歸是皇帝之母;無論是文帝薄太後,還是景帝竇太後、武帝王太後,實際上都是皇帝的親生母親。

試問多麼喪心病狂的人,纔可能做出以太後的身份,從自己的親身兒子手中搶奪權力的事?

現實並非史書所記載‘竇太後威壓景帝’‘試圖廢武帝’那般,淺顯得讓人認為‘太後=皇帝最大的敵人’。

試想一下,在景帝繼位三年後,吳楚發動叛亂時,如果東宮冇有竇太後坐鎮,景帝還能不能鎮住場子?

隻怕屆時,吳楚打起的就不會是‘誅晁錯,清君側’的大旗,而是‘代王本不當立’了!

後武帝年不及弱冠而登基,若無竇氏以太皇太後的身份鎮壓朝野,那年輕氣盛的豬爺會不會被滿朝儒生忽悠瘸?

即便樂觀一些,恐怕武帝也得花小半個皇帝生涯,致力於將權力一點點從朝中權臣手中一點點摳出來。

所以真實狀況是:太後在漢室的角色,更像是政權交替過渡時的保險!

即表示在史書上青麵獠牙,腳底流膿的呂雉,也是在劉邦駕崩,劉盈年十五而登基的關鍵時節,以太後之身威壓朝堂,將朝局控製在穩定範圍內的人。

而後的竇後更是一人確保了漢室兩次政權交接,尤其是後一次,將漢室從建元新政的泥潭中拉出,為豬爺最後名垂青史,完成曠世偉業打下了堅實基礎。

所以‘太後與皇帝對立’的說法,根本不是漢初的常態;漢太後的存在意義,多數情況下僅限於‘替年少的皇帝鎮鎮場子’‘在皇帝做錯事時出來勸道’,以及‘以先帝正妻的身份,威壓朝野,避免朝權過度流入權臣之手’的積極作用。

另外,在皇帝與宗室,以及皇帝與朝堂的博弈之間,漢太後普遍起到一箇中和調節,做和事佬的作用,扮演緩解君臣矛盾的潤滑劑。

從這個角度上而言,漢室皇帝和太後,可以說完全處於同一陣營——親母子鬥的死去活來,那纔不正常。

太後即立,劉弘的皇統來源合法性所需要的最後一個條件也得到滿足;隻有劉弘通過‘沐浴齋戒’來關自己禁閉,則是為了將周勃‘領兵出征’的議題擱置。

待劉弘跟張嫣培養培養‘母子’感情,並達成一致之後,匈奴使團之事,就可以以‘太後令和’而宣告終結——周勃或許敢以‘開國功臣’的身份壓一壓年少的劉弘,但彆說周勃了,哪怕滿朝勳貴加在一起,也不可能有對太後指令提出異議的膽子。

即便太後張嫣,實際上也纔不過二十二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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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可能會有人疑惑:天顏?不是皇帝才能用的嗎?

須得一提得是,漢室太後的一應行政待遇,基本都是與皇帝一致的:自稱朕,亡稱崩,死後與先帝合葬於帝陵等等。

在曆史上著名的‘冒頓書絕悖逆’事件中,匈奴單於冒頓對漢太後呂雉的稱呼,也是‘陛下’。

從這種種跡象都可以看出:西漢初的太後,其政治地位與皇帝平齊;曆史上竇太後差點廢武帝皇帝位一事,更是隱隱指出‘太後地位稍高於皇帝’的訊息,這與漢家以孝治天下的國策也相符。

所以天顏、禦用某某物,或者自稱朕、被人稱為陛下等等,都是可以用於漢太後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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