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未央宮之後,劉弘卻並冇有直接放田叔離去。
——悼惠諸子之亂平息,也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關外的灌嬰大軍、周灶大軍,以及仍舊駐紮在滎陽的申屠嘉大軍,也將要班師回朝了。
先前柴武入朝,實際上隻是作為滎陽戰役的‘代表’,如今向朝堂進行一個簡單彙報。
至於灌嬰,則是留在了滎陽一帶,負責部隊戰後的遣散和安置工作。
——打仗,並不是說把敵人消滅就算結束的~
尤其是在漢室,每支部隊都會有大部分民眾青壯被征召的情況下,這些‘臨時軍人’的遣散問題,也是十分麻煩的。
柴武的飛狐軍自是好處理:一小部分護送柴武入長安,順便接受封賞;其餘部分則是第一時間回到飛狐軍,戒備北牆。
申屠嘉率領的淮陽郡兵,也大可如此:有功代表入京接受奉上,其餘部分回到淮陽。
但灌嬰的鎮亂大軍,和周灶手上的原征越大軍,就不是這麼好處理的了。
大將軍灌嬰的鎮亂大軍,一開始隻以北軍三部校尉,約六千餘人,再加上從長安征召的青壯士卒萬餘、以及民夫五萬組成,戰鬥編製不超過兩萬。
但從長安到睢陽的沿途,灌嬰大軍一直在膨脹,一直在吸收各方前來效命的青勇。
現如今,灌嬰大軍光是戰鬥編製,就已經達到了十萬人以上!
為了維持這十萬人的後勤保障,僅僅從長安到睢陽這千餘裡路程,朝堂就在原本征召的五萬民夫的基礎上,又加征了三萬人!
如今戰鬥結束,那八萬長安左近的民夫倒在其次,如何遣散那大幾萬‘誌願軍’,就成為了灌嬰首先需要解決的難題。
冷兵器時代的部隊遣散,自然不可能是灌嬰一聲‘解散’,自願參加戰鬥的青勇就各自散去——如何製定班師路線,在到達什麼地方時,遣散哪一部分編製,都需要灌嬰做好預案。
周灶大軍的人員組成,更是複雜得多。
灌嬰大軍的戰員,還隻是灌嬰在從長安前往函穀關這一路上,所吸收納入部隊的關中子弟。
周灶的大軍,卻是從長安出發開始,東出函穀,經洛陽、睢陽,而後折道南下,過淮陽、淮南,方最終抵達長沙。
在這長達數千裡的征途之上,周灶的大軍一直在吸收戰員。
從長安左近的‘京都人士’,到新豐左近的高祖功臣之後,再到沿途的關內人士;洛陽所在區域的河南、河內人;睢陽左近征召的梁人;南下路上吸收的淮陽、淮南人等,幾乎包括了漢室整個南方各地的人氏。
如今,周灶在滎澤以南的密縣,進行戰鬥的收尾工作:阻擊那些從滎澤走出的叛軍幸運兒。
而周灶當初帶到豐沛一帶,而後又帶去滎陽-敖倉一代的征越士卒,還不到整個征越大軍的五分之一。
等肅清滎澤一帶過後,周灶大概率要再回一趟長沙國,妥善安置征越大軍的其餘部卒。
再加上申屠嘉在滎陽保衛戰中負傷,不便車馬勞頓,這纔有的柴武代表四人入京,向朝堂進行進行報告。
如今,滎陽包圍戰結束也有一個多月了,灌嬰大軍也快早在十一月初,就已經完成了部隊的遣散、安置工作,並從滎陽出發,班師回長安。
大半個月過去,十一月也已接近尾聲;過不了幾天,灌嬰大軍就將回到長安。
此次班師,對於朝堂卻有著十分重大的意義。
對於朝堂而言,是大將軍灌嬰戰勝歸來,班師回朝;對關中百姓而言,是北軍,是關中人民的子弟兵,奉天子詔獄討伐叛賊,而後凱旋!
大軍凱旋而歸,朝堂無論是出於嘉賞士卒,收買關中人心的名義,還是出於彰顯肌肉,向關東諸侯表明立場的政治考量,都必然是要大肆迎接北軍將士的。
如此一來,勝利之師的迎接儀式,就需要田叔,以及田叔領導下的少府去操辦。
軍賞不逾月——大軍班師之後的賞賜,也需要少府做好物資籌備。
對劉弘而言,灌嬰班師回朝,又有另外的意義,已經新的問題出現。
漢軍製:凡調動五十人以上的軍隊,均需虎符 調兵詔書雙重保險,才能算作‘合法’。
而調動部隊的虎符,全天下隻有兩隻。
在正常時節,這兩塊虎符是皇帝掌其一,太尉掌其一;若皇帝年幼,那皇帝那塊則有太後代為保管。
而漢室初的情況,則算是少有的特殊情況。
高皇帝之時,虎符自然是高皇帝掌其一,太尉掌其一;但高皇帝駕崩之後,本該由孝惠劉盈執掌的虎符,被呂後以‘天子年幼’的名義而‘代為掌控’。
至於歸太尉掌控的那塊虎符,則是在高皇帝一朝,被賜予了周勃;在孝惠元年,周勃被罷免太尉一職,虎符也被呂後拿了去。
到前少帝劉恭登基之後,周勃憑藉和陳平一起支援呂後遍封呂氏子弟為王的‘功勞’,得以重新成為太尉;但虎符,卻依舊掌控在呂太後手上。
等呂太後病臥之時,便將兩塊調兵虎符,交到了上將軍呂祿,和丞相呂產手中。
呂祿那塊虎符,被酈寄偷去給了周勃,周勃借虎符發動了‘劉氏左袒’事件;而呂產那塊虎符,則是在齊王劉襄起兵叛亂之時,被交到了率軍出征的大將軍灌嬰手中。
在劉弘穿越之初,兩塊虎符便分彆在灌嬰和周勃手上。
灌嬰那塊,早在穿越之初,就被劉弘謝絕,並托灌嬰‘暫時保管’。
而周勃手上那塊,劉弘卻一直冇能拿回;即便是飛狐軍入京勤王,乃至於周勃被太後張嫣下獄之時,劉弘都冇能將周勃手上的虎符拿回。
直到周勃活活被輓歌‘唱死’,劉弘纔得到了那塊夢寐以求的調兵虎符。
而另一塊,則一直儲存在灌嬰手中。
灌嬰此次班師回朝,便是劉弘將第二塊虎符拿回,將槍桿子徹底掌控在手的最佳時機。
但如何在不引起朝臣議論的前提下,讓灌嬰乖乖把調兵虎符交出來,這就十分考驗劉弘地政治手腕了。
杯酒釋兵權,也就說著容易;真操作起來,則需要考慮許多細節。
在柴武正式取代灌嬰,成為大將軍之後,灌嬰的處置問題,也擺在了劉弘麵前。
過去短短一年之內,丞相曲逆侯陳平、太尉絳侯周勃、內史陽信侯劉揭,以及故皇帝太傅安國侯王陵、衛尉曲成侯蟲達、曲周侯酈商都相繼病逝。
若是加上死於年初‘諸呂之亂’的少府舞陽侯樊伉,死於高廟事件的禦史大夫平陽侯曹窋、郎中令曹岩兄弟倆,在過去一年,漢室至少失去了八個‘三公九卿’級彆的開國功臣!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劉弘太過強硬的剝奪灌嬰的兵權,那難免會落人口實,說劉弘‘苛待開國功臣’。
更何況灌嬰雖一直搖擺不定,在劉弘和陳、周之間反覆橫跳,甚至曾試圖保持中立,但明麵上的功夫,灌嬰做的卻是十分漂亮。
——諸呂之亂,灌嬰不在長安;高廟事變,灌嬰冇有參與;就連陳平第二次迎立代王、周勃率軍攻打未央宮之時,灌嬰也遠在梁都睢陽,將自己擇的乾乾淨淨。
無論是在百姓心中,還是朝臣百官的認知裡,灌嬰的形象都十分完美——讓出征就出征,讓打仗就打仗,乖得億痞!
這樣一個‘人臣典範’,劉弘完全冇有下手的理由。
在曆史上,麵對如此完美無缺的灌嬰,饒是文帝劉恒,都隻能讓灌嬰收穫了大滿貫——從大將軍升為太尉,再成為丞相,最終在丞相大位上老死。
而劉弘卻不可能讓灌嬰,這麼一個‘名垂青史’的騎牆派,在漢室收穫大滿貫了。
——光是史書上,灌嬰在劉襄率軍抵達滎陽時,對劉襄說出的那句‘我們一去打入長安,殺光誅呂’,就足以讓劉弘毫不猶豫的將灌嬰,排除出未來的安排之中!
用又不想用,不用又不行,無奈之下,劉弘隻能圖謀將灌嬰明升暗降,扶上一個看上去尊貴無比,實則毫無權力的位置之上。
至於這樣的位置究竟是什麼···
“陛下,北軍將士迎師之典,當以何為要?”
田叔一聲輕喚,將劉弘從思緒中拉回;看著田叔淡然的模樣,劉弘心中,頓時出現了一個十分有趣的想法。
就見劉弘詭異一笑,便招了招手,讓田叔靠近一些。
“迎師之典,或可這般如此,如此這般···”
※※※※※※※※※※※※※※※※※※※※
忙完一整天的事務,田蘭才從未央宮內的少府作室走出,回到與未央宮北宮牆僅一街之隔的家中。
“呼~”
躺上臥榻,長出一口氣,田蘭才覺得整日的疲憊,有了那麼些許舒緩。
自從父親死去之後,田蘭稚嫩的肩膀上,非但壓上了整個田氏一族的榮辱興衰,田蘭還多了幾個令他心力憔悴的新身份。
——關中豪商之假首!
——至誠至孝之典範!
而最讓田蘭感到壓力山大的,無疑是最後一個斜杠身份。
——漢少府第一任主爵都尉!
在通過舉孝廉的路子成為宮中侍郎,並在短暫的鍍金後火速成為治粟都尉,使得田蘭的命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說過去,田氏是關中商界舉足輕重的一方勢力,那現在,田氏便是關中冉冉升起的豪強世家!
憑藉著多年行商積累下的財富,田氏家產早已近萬萬;而田蘭,更是藉著第一次敲響登聞鼓,而完成了‘賤商’到‘孝廉’的華麗逆轉!
如今,田氏一族已經不在商籍,田蘭本人,更是成為了秩六百石的少府屬官!
這六百石,還隻是暫時而已!
——等來年,糧食保護價政策全麵推行關中,所帶來的龐大收益展現在朝堂百官麵前,主爵都尉的地位,必然會水漲船高。
根據當今劉弘地透露,主爵都尉將來還會衍生出幾個新的部門,針對其他物品,進行類似糧食保護價的專營政策。
這讓田蘭欣喜之餘,不由感到心力憔悴···
雖然從小跟隨父親行走天下各地,也被家中當做下一代繼承人來培養,但歸根結底,田蘭也是含著金鑰匙出身。
除了行走天下所積累下的見識,以及多年行商所造就的些許納算之術,田蘭幾乎冇有彆的長處。
文學水平,僅限於最基本的‘能寫會認’的階段,至於什麼‘對經典的獨到見解’,自是強人所難。
建功立業,田蘭也隻有一副看似強裝,實則略有些虛胖的身軀;至於從小打磨身手,更是無從說起。
商籍將命運牢牢鎖死,使得尋常商賈培養子弟,幾乎不會考慮‘入伍從軍’這個路線。
至於田蘭,則算是前無古人,且大概率後無來者的例外了。
——誰能想到田氏一介商戶,能在田蘭這一代洗白成官宦之家呢?
從商人突然轉變為九卿屬下一司主管之後,田蘭便明顯感覺到了力不從心。
若非行商多年,所鍛鍊出的那一點組織能力,什麼主爵都尉、糧食保護價,田蘭根本玩不轉!
所以從舉為孝廉開始,田蘭就已經開始惡補文化知識,並刻意的學習為官之道了。
就如現在——田蘭回家臉都冇顧得上洗,隻坐下來休息片刻,便拿起了一卷竹簡,津津有味的品讀了起來。
說來,田蘭手上這卷殘書,算是田氏最寶貴的財富了。
——《呂氏春秋》殘卷!
當年,田蘭的爺爺在被強製潛入關中之時,就是因為這本殘卷中的一句‘人棄我取,人取我與’,而在長安站穩腳跟,硬生生將田氏從‘關東地方豪強’,轉變為了關中豪族!
到了田蘭的父親這一代,也同樣是這卷殘書,在許多為難的時刻,為田氏指明瞭道路。
現如今,田蘭也同父祖一樣,拿起了這卷被商賈奉為‘至理名言’的呂氏春秋,細細鑽研起來。
但不同於父祖‘尋求行商之道’的目的,田蘭鑽研呂氏春秋,主要關注點在政治策論,以及具體的行政剛要之上。
“有金鼓,所以一耳;必同法令,所以一心也;智者不得巧,愚者不得拙,所以一眾也;勇者不得先,懼者不得後,所以一力也;故一則治,異則亂;一則安,異則危···”
津津有味的誦讀著,田蘭不由讚歎著點了點頭。
“若呂子生於今世,當為相宰之才!”
“雜家之說,亦當為顯學!”
根據當今劉弘地透露,主爵都尉將來還會衍生出幾個新的部門,針對其他物品,進行類似糧食保護價的專營政策。
這讓田蘭欣喜之餘,不由感到心力憔悴···
雖然從小跟隨父親行走天下各地,也被家中當做下一代繼承人來培養,但歸根結底,田蘭也是含著金鑰匙出身。
除了行走天下所積累下的見識,以及多年行商所造就的些許納算之術,田蘭幾乎冇有彆的長處。
文學水平,僅限於最基本的‘能寫會認’的階段,至於什麼‘對經典的獨到見解’,自是強人所難。
建功立業,田蘭也隻有一副看似強裝,實則略有些虛胖的身軀;至於從小打磨身手,更是無從說起。
商籍將命運牢牢鎖死,使得尋常商賈培養子弟,幾乎不會考慮‘入伍從軍’這個路線。
至於田蘭,則算是前無古人,且大概率後無來者的例外了。
——誰能想到田氏一介商戶,能在田蘭這一代洗白成官宦之家呢?
從商人突然轉變為九卿屬下一司主管之後,田蘭便明顯感覺到了力不從心。
若非行商多年,所鍛鍊出的那一點組織能力,什麼主爵都尉、糧食保護價,田蘭根本玩不轉!
所以從舉為孝廉開始,田蘭就已經開始惡補文化知識,並刻意的學習為官之道了。
就如現在——田蘭回家臉都冇顧得上洗,隻坐下來休息片刻,便拿起了一卷竹簡,津津有味的品讀了起來。
說來,田蘭手上這卷殘書,算是田氏最寶貴的財富了。
——《呂氏春秋》殘卷!
當年,田蘭的爺爺在被強製潛入關中之時,就是因為這本殘卷中的一句‘人棄我取,人取我與’,而在長安站穩腳跟,硬生生將田氏從‘關東地方豪強’,轉變為了關中豪族!
到了田蘭的父親這一代,也同樣是這卷殘書,在許多為難的時刻,為田氏指明瞭道路。
現如今,田蘭也同父祖一樣,拿起了這卷被商賈奉為‘至理名言’的呂氏春秋,細細鑽研起來。
但不同於父祖‘尋求行商之道’的目的,田蘭鑽研呂氏春秋,主要關注點在政治策論,以及具體的行政剛要之上。
“有金鼓,所以一耳;必同法令,所以一心也;智者不得巧,愚者不得拙,所以一眾也;勇者不得先,懼者不得後,所以一力也;故一則治,異則亂;一則安,異則危···”
津津有味的誦讀著,田蘭不由讚歎著點了點頭。
“若呂子生於今世,當為相宰之才!”
“雜家之說,亦當為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