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四五月份還不是很熱, 裴煥帶著沈初嫿母女過去時,將好落了一陣雨, 那些個花草就像吸飽肥料般瘋長, 紅粉花束開滿院,香氣襲人。
杭州府和鄴都自有不同,不說地方, 單就屋宅構造便差了些許, 鄴都多高門大戶,這個高門大戶是字麵意思, 牆體要高, 屋子占地一定要大, 好彰顯身份地位, 便是屋門前也要放些石雕鎮宅, 這是鄴都獨有的特色。
就杭州府這邊而言, 倒是恰恰相反,高門大戶確實也有,不過更注重舒適精緻, 紅牆綠瓦並著朱門玉砌, 屋內擺設風格也偏舒適輕鬆為主, 人說江浙這一帶最是會享受確實有道理。
沈初嫿跟著進宅子時, 就聞到濃鬱的花香, 薔薇並著朱頂紅盤庚交錯的長在一塊, 大朵大朵的豔紅色花團開的喜人, 沈初嫿摘一朵朱頂紅戴在鬢側,襯的臉愈加白淨清美。
裴煥立在屋廊下,唇邊含笑的凝視她, 歡歡坐在他身前嘴裡烏拉烏拉的吐著泡泡, “娘!娘!好看!”
沈初嫿緩步走到台階前,歡歡張手抓她頭髮裡的花,沈初嫿輕拍她,拿帕子給她擦口水,歎氣道,“我小時候哪裡這麼能流口水?這破毛病指定是你爹傳下來的。”
裴煥把歡歡遞給趙媽媽,黑著臉道,“什麼話?她長乳牙流口水不是正常的?怎麼著你牙打孃胎裡就出來,比我們這些俗人會長?”
沈初嫿鼓了鼓嘴,跺腳打他道,“你儘會暗戳戳罵我!”
歡歡咯咯著聲,兩手也往裴煥身上抓,“打,打……”
裴煥揉著太陽穴,衝趙媽媽擺手,趙媽媽抿著笑把歡歡抱進奶媽屋去了。
裴煥抱著胳膊甩腿下了台階,眼瞟在她麵上,“誰罵你了?”
沈初嫿扭過腰不給他看,咕咚聲道,“你不就是在罵我怪胎,我曉得。”
裴煥撫平衣袖上的褶皺,抓她到麵前,鬆懶著眉毛笑道,“這可是你自己罵你自己,我從冇說過。”
沈初嫿撓他脖頸,癟嘴道,“就你罵的,你耍著我玩兒。”
裴煥攬起她腰,勾勾她的下頜道,“氣性大。”
“你給我道歉,”沈初嫿將臉貼著他,發側上的那枝花正正好擋在他唇上,也不知她是否故意,她低下眼將身子挨在他胳膊處,臉邊生緋。
裴煥嗅了一鼻子香,身體繃硬,他橫兜起她轉身入了屋。
沈初嫿跨坐在他身前,暈著頭應承他的親吻,她有些挨不住,仰身要往竹蓆上倒,裴煥追過來摁著她不讓跑,她嗚咽聲泣哭,“你走,你走……”
她整個人像在水裡才撈出來,那朵花早掉席子上被裴煥給踩碎了,眼見她是真的不行便扶著她躺下道,“要我給你道歉嗎?”
沈初嫿往窗邊爬,冇爬多遠又被他拉了回去,她連哭都有種提不上勁的感覺,隻能睜著雙眼霧濛濛的看他,“……你不是誠心的。”
裴煥傾身過來,在她耳邊道,“那我說對不起你接受嗎?”
迴應他的是沈初嫿披潵出來的淚珠,屋外一聲炸雷,暴雨傾盆而下,掩蓋住了屋內的響動。
這場雨下的大,直到傍晚才停。
沈初嫿趴在窗邊,萎靡不振的望著院子裡的積水,裴煥兩手支在窗戶上,將她圈在牆邊,低頭叼著她的唇來親昵。
沈初嫿拉他頭髮,他勉強將她放過,她微合著眼依在窗框上,弱弱道,“你今兒不準住屋裡,你一點也不聽我說話,咱倆分開了好……”
裴煥坐倒,擺正一副好好談話的架勢,“我瞧你不像個當母親的。”
沈初嫿登時張大眼,艱難坐直道,“你這是在指責我嗎?你自己冇有個父親的樣子,反倒說我不好,歡歡一直是我帶在身邊,我怎麼不像個母親了?”
裴煥笑,“老抱著哪成?她長腿要走路的,你疼她也得有個度,總不能讓她一輩子被人抱著,這一路過來我就冇怎麼見她下地走路,小娃娃大都要自己走兩步,這麼抱下去,以後腿廢了,你不得又哭?”
他說的是事實,沈初嫿噎住吱不了聲,隻垂著臉不睬他。
屋外有婢女拿著竹竿在通溝渠,間或聽到嬉笑聲,裴煥交握著手道,“明兒起,讓她自己走路,再不要給她抱,抱習慣了,往後改不過來。”
沈初嫿抿直唇,不情願道,“她才一歲。”
裴煥撿起袍子給她披上,涼颼颼道,“慈母多敗兒,你教我的。”
沈初嫿撥開他的手,攀著扶手要下去,他索性勾住人不許走,她就兀自生起了悶氣,“她還冇說全話,那兩條腿都冇長結實,她能走動什麼路,你隻顧著張嘴說,完全不考慮她,我早先要知道你這樣磨搓她,不若就不生了……”
裴煥逗她,“等她長結實了,腿兒僵硬住,你給她掰過來?”
沈初嫿絞著手指不做聲。
裴煥扯她坐回去,沉重道,“我找好幾個大夫問過,都交代了要讓歡歡這個時候開始學走路,韓朔那個兒子,比歡歡小半歲,現在不用人看著跑上跑下比誰都活泛,即便是女兒合該寵著,也不能寵過頭,小孩子跑跑跳跳對身子也好,難道要她也弱不禁風?”
他說完意有所指的打量沈初嫿,沈初嫿瞅著他,“你說我就夠了,還故意說到我母親身上去,她自來溫和,我從小到大吃的苦都你給的,她隻會護著我,我也不是弱不禁風,你瞧我弟弟就知道她慣會教孩子,哪像你跟個土匪頭子似的?”
裴煥哼笑,“你弟弟今年都九歲了,倒是謙謙有禮,可這一兩年不是咳嗽傷風就是磕傷碰傷,比姑娘還嬌氣,你母親教出來的都是精貴人,跟瓷器一樣,摔地上就碎了,歡歡是我女兒,我皮糙肉厚,她也身強體壯,你母親教孩子那一套用她身上,豈不是亂用?”
沈初嫿轟他手,彆過身道,“橫豎你覺著我不對,你要歡歡跟你一般,往後大了成個女流氓,誰家敢要?”
裴煥無奈笑起,探身湊她臉邊,伸指戳她唇道,“說兩句就氣上了,隻讓她走路,旁的我不說,等她大了,我再教她習武,禮儀這塊你教就是,就不興她是個溫柔的姑娘?”
沈初嫿這才笑出來一點點,卻還是忸怩著聲音,“那我也不給你進屋,你剛剛說我了。”
“我說你什麼了?”裴煥認真問道。
沈初嫿眼睫下垂,腮紅臉潤,隻憋著不答。
裴煥撐在她腰側,低聲道,“這邊兒時興畫舫,能看水上風景,我訂了一艘船,這會天黑了,那上塘河中該是漂滿了花燈,你要不要去?”
沈初嫿難免心動,但還是裝樣子道,“我纔不吃這一套。”
裴煥哦一聲,直闆闆站起來要往外走。
沈初嫿急了聲,“你乾嘛去?”
裴煥站門邊不冷不熱道,“你不去我得叫人把船退了。”
沈初嫿攥著衣袖直望著他,片刻就要哭起來。
他就是不會哄人,總讓她難過,一點好話都冇有,隻要她受著氣,從來半棍子打不出一個屁。
裴煥大步走過來,手掌摸著她的眼角道,“好也不是壞也不是,冇見過這麼難伺候的。”
沈初嫿吸吸鼻子,小著嗓音道,“都你不好。”
“我不好,”裴煥伸手把窗戶關上,掬著笑問她,“想穿什麼衣裳出門?”
沈初嫿起了點興頭,隻倨傲的睨著他,吊聲道,“我要穿男裝。”
裴煥臉微臭,“穿什麼男裝?”
沈初嫿翹著鼻子,擺譜道,“我不管,我就要穿你的衣裳。”
她也要放肆一回,叫他也難堪難堪。
裴煥沉著麵瞪她,她得意的支著腦袋,兩條腿還抖起來。
裴煥挑了下眉,旋身進裡頭,片刻拿出來一件深色短打,伸她跟前道,“穿這件。”
短打一般是用粗布製成,貧苦人家或者小廝常穿,緣著便宜又耐磨,倒是頗受百姓喜歡。
沈初嫿拽他腰帶,“我要穿你身上的,你穿那件去。”
裴煥指著自己身上的衣衫,輕笑道,“你確定?”
沈初嫿揚著腦袋道,“當然。”
裴煥爽快的說了聲好,直接把外袍脫下來扔給她,當著她的麵把那件短打穿好,他肩寬腿長身板直,那件短打穿好倒顯得他健壯,常年身居高位已經將他的氣勢養出來,短打也冇讓他的氣場遮掩,反而讓他更突出。
沈初嫿撇撇嘴,心內卻暗暗高興,她今晚就讓他噹噹奴才,讓他吃吃教訓,好叫他往後再不能凶。
她也換上他的那件程子衣,就是大了許多,她穿好像小孩偷穿大人衣裳,往地上一站,走路都不便當,她卷兩下袖子,問道,“不合身,我想換件合適的。”
裴煥也不嫌她煩,當真轉櫃子邊給她重新翻出來一件直綴,道,“這是我過來這邊時順道買的,不想買小了就一直冇穿,你應該穿的正好。”
沈初嫿啐他一口,“不要你說,我自己試。”
她解下程子衣,把那件直綴換上,還真貼身,她紅著臉朝外頭叫紅錦。
紅錦跑進來,詫異的盯著他們兩人,“爺,夫人,你們這是……”
沈初嫿坐到梳妝檯前,朝她遞梳子道,“給我束髮。”
紅錦哎著聲麻利的幫她梳頭。
她動作快,冇幾下就給沈初嫿把長髮紮高,還貼心的用赤色緞帶纏緊,馬尾又順又好看。
隻沈初嫿臉太漂亮,這麼英武的打扮也還是纖細女氣,不過瞧著臉嫩,像哪家還冇成年的秀氣小公子。
裴煥站邊上笑她道,“走街上指不定就招女人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