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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聞征客吹羌管〔放肆!〕

謝雲瀟侍疾三日, 華瑤漸漸痊癒了,京城的境況卻是動盪不安。

京城的南北街衢約有三萬七千家住戶,其中十之三四不幸染疫, 暴病身亡的百姓多達千餘人,死者通常七竅流血、麪皮青紫, 形貌甚是可怖。往昔的太平繁華氣象在短短數十日之內消失殆儘,家住南北街衢的庶民屢屢驚惶嚎哭, 彷彿置身於死地。

禦藥房從各省調派藥材,其中大半供給了王公貴族。華瑤也分到了許多清熱止血的草藥。她把全部草藥轉交給湯沃雪,並在興慶宮附近搭設營帳,收治身染疫病的賤民貧民。

興慶宮毗鄰一條河道,方圓百裡之內,不乏販夫走卒、漁民船工。眾人把興慶宮當成了投奔之所,日日夜夜感念著華瑤的恩德。華瑤當然不敢居功。她與方謹聯名,先後向皇帝送出密信, 祈求皇帝準許她們以朝廷的名義在興慶宮周圍施救病患。

十天前, 皇帝曾經批下旨意,密傳鎮撫司、拱衛司、禦林軍徹查坊市的每門每戶,再把每一位病患送到京城郊外的營地。但因城郊的營地缺糧少藥、缺衣少食, 眾多病患苦不堪言。眾人群聚之際, 無食無水,無醫無藥,各類病症交相傳染, 壯年之人亦難承受,遑論老弱婦孺。至於出身富商大賈之家的患者, 仍有一群仆從伺候、官兵也願意為他們忙前跑後。他們大多安享著錦衣玉食,冷眼旁觀平民百姓的生死困苦。

某位寒門書生稍加考察, 揮筆寫成一篇痛斥京官的檄文。這位書生四處張貼檄文,冒死諫言,順天府把他逮捕,他竟然在大堂上撞柱自儘,氣節甚高,時人尊稱他為“驚堂客”。

由於“驚堂客”一案,言官紛紛上書皇帝,憐才苦命,字字泣血。那位“驚堂客”的檄文也深入民心,百姓多以“官貴民賤”自嘲,青年男女沿著河道奔逃,寧可淹死也不去城郊的營地。

京城的疫病癒演愈烈,皇帝有意彰顯皇族的德行,華瑤和方謹的奏摺來得正是時候。

皇帝隨即降下一封詔書,以“欺上瞞下”的重罪斬殺兩名統轄京郊營地的官員,再派兩百名官兵協理興慶宮雜務、二十名太醫專責救治病患、四名翰林院編修從旁輔佐,再令工部侍郎擴建營地、戶部開倉賑濟災民、內閣統籌全域性。而三公主與四公主代行皇族之責,監管上下官員一舉一動。

此令一出,民怨減輕。

三公主、四公主乃是民間威望最高的兩位皇族,姐妹二人年輕貌美、文武兼備,在傳聞中也都是體恤百姓的仁善之主。

因此,興慶宮周圍的營地得以建立,數日之內,便收治了四千餘人。

方謹立即請旨加派官兵,而華瑤傳令京城藥鋪,強征各家的藥材——她假借了二皇子高陽晉明的名頭,這一時之間,京城各大藥商都在痛罵晉明,甚至紮了小人咒他。

華瑤毀了兄長的名聲,卻還假裝無事發生。

她督促戶部從外省運糧運藥,再親自帶兵巡視營地,尤其關照婦女與兒童。她聽從湯沃雪的建議,將營區分作“輕症、中症、重症”三大類,確保生者能吃飽穿暖、死者能在一個時辰內火化。

從早到晚,她忙得腳不沾地,臨近傍晚,才吃上一口熱飯。

時值深秋,月亮也染了白霜,枯敗的蘆葦亂如一蓬雜草。華瑤端著一碗飯,坐在營帳之外,遙望不遠處的河道波光如鏡。興慶宮位於偏僻之地,距離皇城十分遙遠,此處的景緻好似鄉居一般幽靜。華瑤的心境稍有放空。她慢慢地吃著晚膳,直到她聽見一個聲音:“表妹?”

華瑤抬頭,見到了她的表哥樸月梭。

樸月梭是翰林院編修,奉旨參與營地的興建,兼職記錄官府的公務,偶爾還要撰寫賦文,極口稱頌皇帝的功績。他的文辭一向典麗粹美,對仗秀整,意境雋雅而格高,能把一篇阿諛之文寫得像是文曲星獻詞一般。正因為此,即便樸月梭的姑母是已故的淑妃,皇帝與淑妃也生了嫌隙,皇帝依然允許樸月梭就任翰林院編修一職。翰林院的高官要員皆是十分欣賞樸月梭的功底。

樸月梭來了營地好幾天。他每天都能見到華瑤,強忍著不與她搭訕,她竟然也冇來找他,彷彿早已忘記世間還有他這個人。

樸月梭的同僚與他一起謄抄藥方的時候,那同僚好死不死地來了一句:“四公主和四駙馬乃是鶼鰈情深啊。今晨我外出巡檢,瞥見公主與駙馬十指交握,親密耳語,那情那境,蜜裡調油啊!”

上個月中旬,樸月梭體熱發燒,神誌不清地冒雨出行,恰巧遇上了華瑤和謝雲瀟。他在華瑤的宮殿借住一夜,便惹來許多卑鄙齷齪的流言蜚語。他的同僚唯恐他放棄仕途,屈居為公主的側室,偶爾便會敲打他幾句,他一概充耳不聞。

但是,到了華瑤的麵前,樸月梭改口道:“聽聞你與駙馬伉儷情深,我……”

華瑤打斷了他的話:“你吃過晚飯了嗎?”

涼薄月色之下,她明眸善睞,唇若塗丹,望向他的目光裡隱隱含著一點笑意。

她的性情最是活潑,雖然頑皮,卻也風趣可愛。

樸月梭忍不住仔細地端詳華瑤。她的髮釵微亂,牡丹白玉的簪子挽起黑緞般的長髮,幾縷青絲斜落耳側,他正欲伸手為她整理,她歪了一下頭,他就停在了半路,笑著說:“我冇用晚膳,本該饑餓難當,但我此刻見了你,全然未覺一絲饑寒。你同我說一句話,我半生快樂就在此時,心腸也熱了,肺腑也暖了。”

華瑤哈哈一笑道:“你發熱了嗎?不會是染了疫病吧?”

樸月梭被譽為“京城第一公子”,又以“文才口辯”而著稱,世家貴族的諸位文人雅士,哪怕是輩份比他更長一些的,因著讀過他的文章,見到他本人,也要讚他一聲“樸公子”。可他與華瑤閒聊時,經常陷入理屈詞窮的境地。

華瑤與謝雲瀟是結髮夫妻。謝雲瀟的家族又是世家之首,按理說,樸月梭應該對謝雲瀟用敬稱,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窺伺他的妻子。樸月梭自詡為謙恭守節的君子,每每遇上華瑤,便把自己的品德操行拋之腦後。他沉默地自省,華瑤便追問道:“要不要我給你把個脈,看看你的狀況?”

他立即撈起袖擺,展露他的腕骨。

華瑤悶頭扒了兩口飯,正要用手帕擦嘴,樸月梭淺淺一笑道:“表妹,莫急莫慌,你用完膳,再給我把脈吧。”

他細看她碗裡的飯菜,瞧見白米、魚肉、蘆筍、青菜,倒也並非珍饈玉食。他道:“表妹秉性節儉,樸素文雅,治家嚴整,遵循道義德行。表哥自愧弗如。”

華瑤卻說:“因為京城封城了,貢品送不進來,我平時纔不吃這種飯。”她坦誠道:“我平素愛吃的一道菜,名叫閉月羞花,乃是魚肉、鬆茸、蟹黃、蝦仁碾製而成,表哥,你還記得嗎?小時候,在淑妃的宮裡,我們頓頓山珍海味。”

樸月梭的麵頰微熱。他懷疑自己當真要再染一次疫病了。

他略微低下頭,捲起輕薄的綢緞衣袖,把左手的手臂露了一半出來。他的衣料輕盈薄透,衣領稍微往下滑動,露出左側的一道鎖骨,骨形優美而潔淨,與謝雲瀟是不一樣的風景。謝雲瀟儼若顛倒眾生的上界仙神,樸月梭比他更多了幾分人間煙火味。

華瑤也隻是一個十八歲的公主,對於男女之事的見識也比較少。她怔怔地瞧了一會兒樸月梭,質問道:“表哥,我給你把脈而已,你為什麼要把衣裳往下扯?”

樸月梭冠冕堂皇道:“表妹見諒,我接連抄寫了幾日典籍,筋骨略有痠痛,自然不比平時靈活。表妹若是放心不下,那就請您為我診一次脈……”他逐漸靠近她,送來一陣白檀青竹般的透骨沉香。

月夜的冷光從他的脖頸一路掃到胸膛,肌理的形狀十分強健,也十分出色。他察覺華瑤的目光從他胸前一晃而過,他便故意把外衣挑開,慢慢地拉直內衫,嚴絲合縫地貼緊胸膛的輪廓。他的內衫乃是素紗織成,薄薄一件,輕煙似的透明,連肌膚的色澤都遮擋不住,好比一層空濛的淡霧籠罩在身上,幾乎等同於他不著寸縷。

他用力攥著內衫的一角,素紗布料擦過他的身軀,他呼吸稍快,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麵容。

華瑤隨手扯斷一根雜草,往樸月梭身上一扔。他接住草根,好似得了一塊珍寶,含笑問她:“送我的嗎?”

樸月梭快要碰到華瑤的衣襬,她立刻跳了起來,肅聲道:“你乾什麼離我這麼近?我允許了嗎?放肆!”

自從成年之後,樸月梭第一次離她如此之近,也聞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玫瑰香氣。他收攏衣領,正色道:“殿下息怒,微臣罪該萬死。”

樸月梭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確實該死。”

他轉頭一看,果不其然,謝雲瀟悄無聲息地出現了。

謝雲瀟剛從醫館回來,他與自己的親兵一同清點了藥材。京城的藥價居高不下,為防止官員監守自盜,謝雲瀟嚴查醫館藥房的庫存,又親自巡視了一遍營地。

深秋的夜晚總歸苦寒,天降枯葉,地生白霜,思念親屬的異鄉人吹奏了一曲羌管,蕩起無限愁心,營中的老弱病患儘哀哭泣,惆悵不絕。

謝雲瀟已經沉思良久。他剛回到華瑤身邊,又見樸月梭糾纏不清、陰魂不散,他極冷聲地道:“樸公子。”

樸月梭也站直了身子:“謝公子,彆來無恙。”

謝雲瀟的背後是一望無際的蘆葦蕩,河水淒清,煙靄徬徨。樸月梭分神瞧了一眼夜景,連謝雲瀟何時拔劍也冇看清。那劍光從樸月梭的指間一閃而逝,把華瑤送他的雜草砍成了四截,他回過神來,隻見謝雲瀟收劍而立,月白色的寬大衣袖輕逸翩然。

樸月梭握手成拳,依然在笑:“君子動口不動手,您為何要刀劍相向?當真令人不解。”

謝雲瀟也笑了。他說:“君子靜坐斂襟,行表必端,方纔樸公子似要褪去衣袍,招搖過市,唯獨酒色狂徒才能理解你的行徑。”

樸月梭也出身於清貴世家,怎奈謝雲瀟這般羞辱。且因華瑤在場,樸月梭自知理虧,斷不能疾言厲色,他便溫聲道:“請您勿要血口噴人。”

謝雲瀟彷彿事不關己一般淡漠道:“你這般示弱求和,忍氣吞聲,是否會咬碎牙根,徒生一張血口?”

華瑤在一旁忍俊不禁。她差點笑出聲來。而樸月梭卻把謝雲瀟的冷言冷語當作了挑釁。果不其然,謝雲瀟的脾性十分冷傲,華瑤與他結為夫妻,怎知琴瑟和鳴的樂趣?

樸月梭不由得勸誡道:“謝公子,你我同是世家子弟,何苦針鋒相對,讓公主兩難兼顧。”

“是啊,”華瑤冇心冇肺道,“所以,你們都彆吵了,我隻想靜靜地吃個飯。我累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纔歇下來。”

樸月梭無法直視她。他攥著衣袖,與她隔開一丈距離,才道:“殿下,請您饒恕我急躁冒進之罪。”

華瑤滿不在乎道:“倘若我真想治你的罪,你已經被我扔進河裡了。”她一邊講話,一邊挑揀鯽魚的魚刺,連一絲眼角餘光都冇落到樸月梭的身上。

謝雲瀟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回了營帳之內,樸月梭依舊站在華瑤的麵前。

樸月梭其實也明白,華瑤絲毫不懂男女之情。但他自從年少起就對她滿懷期待,日久天長,難免心生妄念,再生妄言。

皇帝崇尚佛法,世家子弟經常修讀佛經,樸月梭也不例外。他自言自語道:“佛法三戒,不貪、不嗔、不癡,在於心靜,在於心定,諸念不起,則諸妄不生[1],但我一見了你,也就犯全了貪嗔癡,心亂心動,永無靜定之日。”

“真的嗎?”華瑤忽然與他論道,“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你的心是你自己的,世間萬象也是從你眼裡看到的,倘若你無法鎮定,應該責問你自己,這與我無關吧。”

樸月梭笑而不語。

華瑤道:“你笑什麼,本來就不關我的事。”

樸月梭道:“我曉得,表妹,情愁思苦,隻係我一人。”

他身量高挑,形貌上佳。華瑤瞥他一眼,隻問:“你不吃晚飯,真的不餓嗎?”

樸月梭聽說,姑孃家在外多少會顧及一點臉麵,華瑤又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她的碗裡還有一半飯菜,也不知她還會吃到什麼時候。樸月梭正在思索自己要怎樣辯解,隻見華瑤三下五除二就大口大口地扒光了那碗飯,飯粒甚至沾到了她的唇角,此乃世家貴族用膳的大忌。

華瑤直接抬起手背,抹了一把嘴,在樸月梭震驚的目光中,她落落大方與他告彆,禮數週全而體麵。她轉身走進了營帳裡,他隱約聽見她喊了一聲“心肝”。那自然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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