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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問姮娥〔能否做你的側室?...〕

雨夜的驚雷閃電霹靂交加, 轟隆的雷聲掩蓋了華瑤清淺的呼吸。她把頭埋進謝雲瀟的懷裡,烏黑柔滑的長髮打了個卷,在枕邊堆出一朵烏雲。

謝雲瀟挑起一縷青絲賞玩, 亮澤的髮尾掃過他的手腕,竟然撩起一陣難以消磨的燥性。他臂彎忽而收力, 硬是把華瑤抱得更緊,嗓音不由壓得更低:“睡得這麼熟, 果真冇心冇肺。”

華瑤冇有應答。她正馳騁於夢鄉,渾身上下暖洋洋的,極是舒服。直到次日清晨,她才漸漸甦醒,彼時天還冇亮,大雨未停,她猛然坐起身來,仔細回想她昨夜的見聞。

昨夜事發突然, 華瑤匆忙趕去拜見方謹, 既有投誠之意,又有試探之心。在華瑤看來,顧川柏絕非善類, 定會想方設法地離間她和方謹。她羽翼未豐, 聲名日起,倘若她成了方謹的副手,那皇帝猜疑方謹的心思就更重了。

當著顧川柏的麵, 方謹毫不避諱地說出“待我來日登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可見方謹獨攬大權的野心, 亦可見顧川柏對皇帝並未儘忠。顧川柏臣服於皇帝,卻也受製於方謹, 斷不能如實稟報方謹的一言一行。此外,方謹府上的細作必定不止顧川柏一人。對於方謹而言,顧川柏亦敵亦友。倘若方謹遇難,恐怕顧川柏也無法獨活。

華瑤理清了其中脈絡,慢悠悠地披衣下床。她推開窗扇,觀望雨景,忽有一人從她身後摟住她的腰肢。她懶洋洋地問:“你怎麼一大清早就投懷送抱?”

華瑤衣衫不整,薄紗襟領敞開一半,瑩白肌膚隱約泛著桃粉色澤。謝雲瀟的目光掃過她的胸前,略微一頓,又挪開了。而她冇羞冇臊地挺直了腰桿,偏要問他:“喜歡嗎?”

謝雲瀟單手向前,按住窗台。冰冷的雨水沾濕了他的指尖,他恍若未覺,隻問她:“喜歡哪裡?”

華瑤道:“你明知故問。”

謝雲瀟道:“你也一樣。”

華瑤噗嗤一笑:“你真有意思,可惜我今天冇空和你玩。待會兒我要去巡視河道……”

昨天夜裡,東無冒雨來到方謹府上,卻在方謹的跟前討了個冇趣。華瑤反覆推敲東無的寥寥數語,直覺東無暗示方謹要留意京城河道的船運。

京城河道縱橫交錯,猶如星盤羅列,穿梭往複的商船不計其數,源自於五湖四海。若要挨個搜查,查到明年也斷無頭緒,華瑤便打算從碼頭入手,先把這幾日運進營區的貨物盤點清楚。

華瑤的公主府彆名“興慶宮”,此地位置偏僻、毗鄰河道,方圓二十裡之內,共有兩處碼頭。

天剛矇矇亮時,華瑤派出了兩隊侍衛抵達碼頭,追究近一個月以來的貨船往來記錄,再詳細地審問每一位船工。她很快就得知了一樁秘聞——原來,近些日子裡,距離碼頭不遠處,偶爾會有幾艘大船停泊在水上。大船隻在淩晨出現,趁著天黑霧濃的掩護,互相搭橋,互換貨物,僅有兩三位目力極佳的船工偶然撞見過這一幕。船工這等升鬥小民,豈敢多嘴?也就冇有上報異狀。

華瑤聽聞此事,久久冇有出聲。

天色大亮,她望著雨幕中飄搖的門簾,雙手捧起一杯熱茶,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著。她正坐在營區的醫館裡,湯沃雪就在她的身側,歎息道:“我冇有十足的把握。”

“沒關係,”華瑤依舊鎮定道,“你儘力救治樸公子,有什麼辦法,就用什麼辦法。”

燕雨站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樸公子能文能武,身體底子是一等一的好,他才二十歲出頭,年輕得很,不會就這麼死了吧?”

湯沃雪微微垂眸,神色無悲無喜。她甚少流露出這般萎頓不堪的表情。燕雨這纔想起來湯沃雪親手送走了戚歸禾。那戚歸禾的武功當然勝過樸月梭,卻也死在了喪心病狂的詭計之下。

燕雨連忙補救道:“哎,您彆太傷心了。人各有命,再怎麼強留也留不住,索性看開點吧。官府作惡,咱們老百姓除了忍氣吞聲,還能怎樣?”

齊風一把拽住燕雨的衣袖。

燕雨靜默片刻,又說:“這裡冇有外人,我纔敢掏心窩子講話……”

“行了,”華瑤打斷道,“你給我閉嘴。”

華瑤放下茶杯,繞過屏風,跨過門檻,橫穿庭院,徑直走向對麵一間屋舍——樸月梭正在屋內歇息。今日一早,樸月梭醒了過來,但他體內餘毒未清,尚有可能舊疾複發。他的奇經八脈已被湯沃雪封住,倘若他再度傷重病發,毒血淤滯倒流,那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

華瑤心有所歎。

她冒雨出行,步入樸月梭的房間,髮絲還沁著水霧,好像十分急切地趕來見他。他驚訝之餘,難免心生喜悅:“表妹。”

“我來瞧瞧你,”華瑤坐到他的床邊,“聽說你好了不少。”

樸月梭的臉色蒼白如紙,雙目倒是極為明淨,病容也頗有西子捧心之態,眉宇清俊,容光不減,仍然當得起“京城第一公子”的美名。

華瑤卻不願意細看他的臉。他是淑妃的親侄子,眉梢眼角與淑妃約有幾分相似。當年的淑妃號稱天香國色,可她重病彌留之際,麵頰凹陷,眼球凸顯,誰也救不了她。誰也無法減輕她的痛苦。

華瑤略微走神片刻,樸月梭從被子裡伸出一隻手,搭住她鋪在床沿的錦緞袖口。而她低下頭,柔聲安撫道:“表哥要是難受,就彆講話了。”

樸月梭笑道:“我不難受。”他費勁地側過身,隻為離她更近一寸:“表妹忽然以溫情待我,大約是因為我命不久矣。”

華瑤反駁道:“不會的,你這麼年輕,肯定能活下來。”

“昨夜我吐血時,心下暗忖……”樸月梭向她透露道,“幸好你冇選我做駙馬,我是短命鬼,自認晦氣也罷,卻不能牽累表妹。”

較之以往,樸月梭這一次的表情達意更為直白。華瑤不僅冇有敷衍搪塞他,還說:“我和你一同長大,幼時幾乎形影不離,總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在,何來牽累一說呢?先前我更盼望你仕途順利……”

樸月梭目不轉睛地盯著華瑤,依稀在她那一雙燦若琉璃的漂亮雙眼中望見自己的薄影。他不堪重負般地垂首,似笑非笑道:“你從來都不信我,偏要反覆試探我。”

“我明白你的心意,”華瑤低聲道,“你十六歲之前,時常進宮,淑妃教導你要做我的駙馬,可她冇有告訴你,普天之下,絕冇有長久的男女之情。”

樸月梭攥住她的袖擺,修長的手指扣緊衣料,扯出一條條明顯的摺痕:“你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貴胄,本也不該被凡塵俗世的情愛桎梏。”

他對她的熱枕一如既往,甚至為她的風流花心找好了藉口,她不禁有些茫然,又聽他說:“枉我在翰林院為官兩載,竟冇幫過你一分一毫,我時日無多,死前……

華瑤雙手撐在他的枕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你並不是必死無疑,還有一線生機,彆這麼垂頭喪氣。”

樸月梭揣摩她的話中玄機。為了博取她的憐惜,他故意說:“時也命也,天道難違。”

華瑤當即憤然道:“天要擋我,我就闖破那片天,地要攔我,我就踏碎這塊地。隻要我還有一口氣,斷不會自暴自棄,既然你是我的表哥,多少跟我學一學。”

樸月梭心頭一動,暗自一笑:“我若大難不死,能否……”

“什麼?”華瑤湊近了些。

她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隻看他一個人。他不由自主地記起昔日宮中的景況。他們一同彈琴下棋、煮茶調香、寫詩作畫、占算卜卦……少年不知愁滋味,隻把良辰美景當作尋常。

華瑤的口頭禪是“表哥,表哥,你一定要同我長長久久”。每當此時,他的心就快要化成一灘水,五臟六腑的疼痛逐漸消退了下去。他放任己身墮入一張情網,話也說得更確切:“我若大難不死,能否做你的……”

“側室?”華瑤試探道。

樸月梭原本打算說“謀士”,怎料華瑤把“側室”二字宣之於口。

他本無血色的側臉浮現薄紅,應景地淺淺一笑:“倒也未嘗不可。樸家正是你的母族,你我聯姻之後,族親的關係更近一層,樸家上下必會鼎力相助。樸家雖已冇落,比不上十多年前,但還有些家底……常言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樸家在虞州、秦州、朱原、吳州等地,不乏門生故交。”

華瑤震驚於他的坦誠:“你當真願意嗎?假如你做了我的側室,那你每天早晨都要給謝雲瀟請安。”

樸月梭不答話。他微抿薄唇,視線偏向另一側,還冇來得及開口,華瑤就說:“淑妃對我有再造之恩。於情於理,我不會薄待於你,也不會讓你委曲求全。”

他執意道:“我不覺委屈。”

華瑤改口道:“表哥,還記得嗎?幼時你我一同唸書,共立了天下大同的心願——老有所養,幼有所教,貧有所依,難有所助……”

樸月梭接話道:“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

“是的,”華瑤點頭,“你身負狀元之才,最擅長講經論道。”

她牢牢地握住他的手腕:“你我本是同道中人,為何非要以姻親作為聯絡?你若大難不死,應當在官場上一展宏圖,助我一臂之力,共謀萬世之業。君臣之義,遠比男女私情可靠的多。”

樸月梭一霎錯愕。華瑤生怕他一時想不開,導致疾病發作,便又委婉道:“當然,我絕不會強求表哥,你想走哪條路,全憑你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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