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的叢林,林中的木屋,屋裡細密沙啞的嗓音。
再加上同樣是微微翻白的天色,尹午幾乎是一瞬間就回想起了這道嗓音的主人。
‘逃!!’
尹午全身氣血在這一刻開始沸騰,肌肉皮膚都因此刺痛而麻木。
明明在感應之中木屋內仍舊是空無一人,真氣卻瘋狂顫動起來,彷彿那裡存在著什麼看不見摸不著的致命猛獸。
就連神元……尹午之前隱約觸摸到的零星神元,此時已經蕩然無存,彷彿從未出現過。
先天煉氣化神的境界,在精氣神三花聚頂麵前的差距,比後天與先天的還要巨大得多!
尹午此時已經確信,赤木道人必然已經突破煉氣化神,成為了三花聚頂的無上高手。
在道家之中,三花聚頂的修士又被稱為……金丹!
依照《金丹大成集》中所記載,金丹修士能虛空生花,從此不執不著,常清常醒!
換句話說……就是他們已經能精神離體,遨遊虛空。
再換句話說,就是凡人修煉至金丹境界……便不是凡人了!
尹午勉強控製著僵硬的肌肉,緩緩轉過身來,睜大的雙眼裡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酒保憤然地捏起拳頭,卻又頹然地放了下去,身子微微顫抖,努力掩蓋著自己的恐懼。
夥伕還想催促尹午快走,但卻哆嗦著發不出聲音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他的境界比酒保要高出一大截。
境界越高,便越能看清眼前這一幕,因此也更加覺得絕望。
在尹午三人麵前,憑空浮現出一個散發出淡淡烏光,虛幻飄渺,卻又凝實無比的人影。
說是人影,是因為麵前這人絕非鬼類,卻又不似實體……何況他的雙腳此時還離地兩尺,就那麼靜靜漂浮在空中!
“你為何在此處?”
短暫沉默片刻,竟是赤木道人率先發問,他的表情、神態,以及微微皺眉的動作,分明都與常人一般無二。
尹午苦笑一聲,撤回真氣,就要打算認命,心中卻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赤木道人先是在襄陽親眼見到我夜探巡檢司,如今又現場抓住我營救夥伕酒保,為何還要問我在此地的原因?’
這個念頭就像雷鳴一般石破天驚,令尹午不由想到更多。
自己都放翻守衛來營救夥伕了,便是傻子也能看出來自己和他們是一夥的,為何赤木道人還能留有疑問?
赤木道人會是傻子嗎?
這個顯然不可能,若是傻子也能修成金丹,那全天下無法突破煉精化氣晉升先天的武者早該羞愧地一頭撞死了。
更何況對方麾下不知隱藏了多少勢力,要探查自己的情況簡直比翻過手掌還要簡單。
赤木道人如今的表現,分明就是不知道自己是心遠閣的人。
不,不是不知道,而是確信……隻有確信心遠閣員工中冇有尹午,以赤木道人的天賦才情,纔會對尹午出現在這裡感到困惑。
‘所以……赤木道人必然是出於某個原因,認定了我和心遠閣冇有關係,纔會如此發問!’
尹午心念電轉,麵上冇有露出絲毫異狀,努力控製自己微笑著答道:
“前輩,我這幾日遊覽至大都,夜間見這家店有著動靜,好奇之下遠遠跟了過來,這才知道是您……”
說到這裡,尹午突然抬起雙手,做了個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揖,腰身彎下九十度,朗聲說道:
“我出身微末,見識短缺,那日一時糊塗,還請前輩原諒我之前的愚昧,收我為徒!”
此言一出,酒保臉色反而平靜了下來,隻是死死盯住尹午,似乎要把他的模樣刻進心裡。
夥伕則閉上了眼睛,遮住了他眼中濃濃的困惑。
雖然尹午此時突然投敵,而且之前在心遠閣也冇有被赤木道人一併抓走,但他畢竟江湖經驗更加深厚,敏銳地察覺了一些疑點,因此還能按捺住情緒。
尹午一直維持著躬身彎腰的姿勢,久久不敢抬起頭來,而赤木道人也沉默多時,令尹午心中越發忐忑不安。
就在尹午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成為赤木道人掌下亡魂的時候,終於聽到上方傳來一聲歎息:
“上次見你時根基未定,我才動了收徒的心思……如今你已走上正途,何苦來走我的路子?”
尹午心中頓時大為不解,雖然自己拜師之舉隻是權宜之計,為何赤木道人卻生出了這番感慨來?
記得上一次,赤木道人也曾自稱歪門邪道,如今又說出這番話來……
開什麼天大的玩笑!如果修成金丹都隻是歪門邪道,那世上還有什麼能算是正途!?
尹午此時也隻能強行按下心中的困惑,恭恭敬敬地再拜下去:
“我意外得了一本《陰符經》,一直苦於冇有師長指點,幾乎修成了野狐禪……”
尹午抬起頭來,眼中神光閃爍:“如今達者在前,我又怎麼能錯過這成道之機!”
“尹午!你好不要臉!”
酒保幾乎要聽得吐血,雖然在他憨厚的偽裝下還藏了一個機靈聰慧的少年之心,但聽到尹午以如此坦蕩的語氣說出如此無恥的話來,任憑如何少年老成,也忍不住目眥欲裂。
酒保剛一開腔,尹午心裡就是一緊。
他之所以敢這麼和赤木道人虛與委蛇,便是仗著猜出在赤木道人心中認定了自己與心遠閣全無關係,可酒保此時開口所說的話語,分明就是把尹午扮演的純真無辜小朋友的形象給徹底撕破。
赤木道人的身影緩緩落在尹午麵前,微微搖了搖頭,用篤定的語氣沉聲說道:
“拜師之事不必再說了,我的道路不適合你,況且……你看起來這並非真心實意,所求不過救下這兩人罷了!”
尹午心下一緊,剛要開口辯解,卻又聽得赤木道人沉聲勸道:
“離開此地,我不管你和這兩人有什麼關係或是友誼,但冇必要為此賠上性命!”
尹午驀然一怔,赤木道人到了此時……居然還冇有想到,尹午其實是心遠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