冇有震驚,冇有遲疑,更冇有喘息的時機。
幾乎是酒保、夥伕跌落在地的一瞬間,領頭那名灰衣人就已轉過身來,看也不看便抬手向巨木劈了下去。
那巨木足足有四人合抱的粗細,若是讓老練的木工用兩尺長的鎪弓子生生去鋸,起碼也要兩個時辰才能鋸得開。
但灰衣人卻不需要將它鋸開,隻需要把偷襲的那人留下來就行了。
隻見灰衣人掌劈之處的樹皮頓時炸開一個小孔,一道勁力竟筆直地從樹乾中穿透而出,直直射向人影。
“尹兄弟小心!!”
眼看著氣勁去勢如電,那人卻仍舊靜立不動,酒保忍不住驚撥出聲來。
來的人自然是尹午,也隻能是尹午。
隻是此時的尹午緊皺著眉頭,麵色沉重,彷彿在思考什麼極難的問題,全然不在意那道直撲自己的氣勁。
噗。
尹午胸口處傳來一道微不可聞的聲響,酒保頓時麵露慘然,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隻是他卻冇有注意到,一旁夥伕的臉上卻露出了極為複雜的神情。
其中有不解,有困惑,有同情,還有壓抑著的欣喜和放鬆,但卻冇有哪怕半點絕望。
灰衣人們卻冇有這麼多情緒,哪怕他們認為尹午心口中了一擊之後必死無疑,卻仍舊紛紛出手,後天絕頂的氣血之力施展開來,竟將這片泛黃的叢林染上了一片血色!
有人插眼,有人挖心;
有人探掌成爪,抓向尹午的肋骨;
有人屈膝提腿,勢必要踢斷尹午的腰椎;
甚至還有人一拳砸向尹午的前陰,要斷了他陰陽所聚之筋脈……
種種險惡招式,不一而足,莫說尹午剛剛還被擊中了心脈,哪怕他無事,這一頓陣仗下來,也隻能乖乖去見閻王爺了。
酒保死死咬住牙關,腮幫子上的肌肉都凸顯出來,令人不得不擔心他會咬碎了牙齒。
但夥伕的眼神卻越來越亮,他突然想起自己昨夜見到尹午吸收氣血時說過的話:
‘……再去了氣血不足的枷鎖……我反正不一定拿的下他!’
雖然當時隻是一句戲言,但如今看去,卻有幾分一語成箴的味道。
‘這樣的尹兄弟,連老子完好狀態下都不一定有把握對付,你們憑什麼敢出手?’
灰衣人們被赤木道人強行提升之後,便淡漠了七情六慾,所以他們真的敢!
隻是……
敢不敢的,那又有什麼關係?
後世有位莎翁曾說過,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
此時鋪天蓋地的攻勢一同壓下,帶給尹午的是前所未有的生死危機,而在這生死之間,他竟是真的在思考一個問題!
生存還是毀滅,這算什麼問題?
尹午當然不想自己毀滅,於是就隻好請灰衣人們毀滅了。
領頭的那名灰衣人境界最高,氣血也最足,因此還保留了一絲原本的情感……驕傲!
先前他一擊得手之後,便負手傲然挺立,淡漠的眸子裡浮現出一絲期待的興奮之色。
這是他唯一保留的情緒,也是他認為自己以後唯一用得上的情緒。
但這份認知明顯遇到了障礙,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尹午悠悠地抬起頭,迎上了他的目光。
冇有困擾,冇有猶豫,因此灰衣人們也冇有了喘息的時機。
後踏,微蹲,左手翻轉下切,右手食指中指併攏,橫在身側。
噗嗤噗嗤!
一連串類似輪胎被紮的聲音在這片林間響起,然後灰衣人們便也如同破洞的輪胎一般,歪七扭八地炸飛出去。
酒保這才愕然睜眼,茫然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一幕。
隻有全程冇有挪開眼的夥伕和領頭的那名灰衣人,才清楚地看見了剛纔發生的一切。
尹午隻是簡簡單單地將右腳後撤了一步,然後屈膝向下,做了個後世體育課上常見的弓步壓腿,便躲過了大半的攻勢。
左手後發先至,切在抓向他肋骨那人的手腕上,整條手臂竟“哢嚓”一聲,誇張地朝反關節方向彈去,顯然是保不住了。
右手雙指卻未伸出,隻是隨意地護在了身側,動也未動,但踢向他腰間的那一腿卻不知是自信能連手指帶腰椎一併踢斷,還是已經來不及收招變招,就那麼直挺挺地將自己的條口穴送到了尹午指尖,整個人哼也冇哼一聲,便昏迷飛出。
至於攻向尹午前陰那人……隻能說連夥伕都不忍地偏過頭去,心想要是換了老子這樣還不如死了算逑。
“好好好……”
片刻沉默之後,領頭那名灰衣人終於開口,嗓音渾厚,真氣十足,震得附近樹葉都掉了一大片。
“我久不履江湖,想不到竟出了一位你這樣年輕的英雄好漢!”
“你說英雄好漢……”
尹午挑了挑眉毛,看著他認真地問道:
“我和你們作對,你卻默認我是英雄好漢,那你是不是也知道自己是壞人?”
灰衣人先是被問得有些茫然,隨即又露出惡狠狠的神色,打算將這個戲耍自己的年輕人拆成碎片……是字麵意思的拆成碎片。
但尹午的神情卻異常認真,見灰衣人不答話,他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金丹道教自然不是正經道派,你又自認不是好人,那當然就不是誤入歧途,也不是遭人矇騙,而是蒼蠅找狗屎——臭味相投……”
“所以……”
尹午突然上前一步,貼到灰衣人身前一尺之內,激得對方再也按捺不住,雙掌一齊推出,勢必要將尹午頭骨拍碎才肯罷休。
隻是那灰衣人出手後,卻透過自己雙掌中間的縫隙看到了尹午近乎自我麻醉的表情,口中還喃喃念道:
“所以……我打死這樣的人,也不算是我的過錯對不對?”
……
片刻後。
酒保猶自跌坐在地上,剛剛那陣他先是強行聚力,隨後又在提氣和鬆氣之間連續翻轉,此時手腳冰涼發麻,卻是動彈不得。
夥伕扶著樹乾,強自支撐著爬了起來,看著猶自怔怔的尹午,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尹兄弟,其實你不該不回來的,那赤木道人已然近乎成仙,若是像先前那樣,再突然回來一遭……”
“夥伕大哥,冇事的。”
尹午僵硬地轉了轉脖頸,麵無表情地說道:
“赤木道人已經追蹤掌櫃到了襄陽,就算元神出竅,一時半會兒也趕不過來。”
夥伕見尹午如此篤定,也終於略微鬆了口氣,突然注意到尹午話中所說,驚呼道:
“掌櫃他冇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