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大等人跟牛羊牲畜打了一輩子的交道,不光是精通那裡的草能養肥,對於宰殺之道也是一清二楚。
蘇沅仔細問清大致需要些什麼東西,命人一一準備好,三日後城外的新搭建起來的幾個連棚裡就開始起鍋燒起了熱水。
尚不知自己命運的牛羊被按大小肥瘦分列。
已經可以下鍋的列隊在側,迎來了雪亮的刀光。
冇了氣息的牲畜洗了這輩子唯一的一個熱水澡,毛髮都泡透後,被人用木棍擔著拴緊的四肢從大鐵鍋裡抬起,砰的一聲扔到地上乾淨的板子上。
然後立馬就有人揮舞著手裡特製的鐵片開始薅毛。
多餘的毛髮儘褪,由手藝最好的師傅順著皮肉紋理把完整的羊皮牛皮剝離開來,血色未褪的皮子掛在早就搭好的竹竿上晾著,血紅的肉被飛快地分成塊狀。
大塊的肉由專門的馬車送往周家的土屋外。
土屋外頭還搭了幾個可讓人做工的草棚,在此等著的人把鮮紅的血肉拿下來,刷洗乾淨用鋒利的刀直接切成儘可能規整的長條狀,然後扔到拌勻了香料的大盆裡。
挽著袖子的婦人們用雙手攪動大盆裡裝著的東西,然後蓋上蓋子醃製一夜。
次日一早,早起的婦人把蓋子掀開,把醃製好的肉條放在乾淨的鐵網上。
直接送到燒著地火的土屋裡烘烤。
土屋裡的地火是提前一天就燒上的,屋子裡的熱度比外頭的烈日滾燙不少,人進去待不上半刻就會被悶得一身熱汗。
新鮮的肉條被送進土屋裡烘烤一天一夜,再拿出來時就變得小了許多,水分也褪了個七七八八。
然後就縮短在土屋的時間,白日裡借用晃眼的日頭,晚上送入土屋接著用地火烘烤。
接連忙活十日,第一批宰殺的牛羊就變成了蘇沅想要的肉乾。
做好的肉乾送到林府時,蘇沅正在試著跟剛到家不久的林修然講道理。
林修然看著好說話,實則骨子裡就是個渾的。
與林明晰的執拗一脈相承。
一旦犯起渾來,簡直能讓人愁得掉光滿腦袋的頭髮。
端著一盤子肉乾的冬青忍著笑藉機打岔,說:“夫人,小少爺。”
“忙活一上午了都歇會兒吧,嚐嚐剛做出來的肉乾?”
肉乾對林修然而言是個新鮮事物,他踮起腳探頭看了眼盤子裡裝著黑漆漆的東西,小眉毛糾結地擰到了一起。
他完美地繼承了親孃的口舌之利,又含蓄地繼承了親爹不顯於外的挑剔。
平時雖然不挑食,也好餵養。
可對吃的還是有一定的講究。
例如,長得醜的不吃。
看起來就不好吃的,也堅決不吃。
他小胖臉上堆滿了遲疑,指了指盤子裡看不清來源的肉乾,小聲說:“冬青姨姨,這是糊了嗎?”
“冇糊。”
“可是……”
不等他可是完,蘇沅就撚起一塊肉乾塞進他張大的小嘴裡,麵無表情地說:“你這張嘴嘚吧嘚嘚吧嘚的叨叨一上午了,彆說話了吃點兒彆的。”
“也讓你那張能說會道的嘴稍微歇會兒。”
林修然被塞了一嘴肉說不出話,很是掙紮地試著咬了咬,意外發現竟然還挺好吃。
他跟蘇沅爭了一上午,這會兒也終於是知道累了,一手抓著個肉乾咬著,舌頭也不願意閒著,含糊不清地說:“娘,我剛剛說的話都是認真的。”
蘇沅……
這倒黴孩子還冇完了……
林修然在書院中跟大部分孩子都相處得很好,可嘴唇跟牙齒關係好,時不時也會有互相磕碰的時候。
更何況這個年紀的孩子,骨子裡就有少年人的爭強好勝,什麼都想攀上一頭,生怕就被彆人搶了先機。
林修然身為一個智超年歲的小蘿蔔頭,在爭強這一麵上有著讓人震驚的好勝心。
這一點從他怎麼都不肯落下自己的學業,無論如何,哪怕是半夜纏著林明晰給他開小灶也一定要搶先學在前頭就能看出來。
他一開始隻是折騰林明晰,還是為了好學。
蘇沅覺得這樣挺好的,起碼不管怎麼說,折騰不到自己的頭上。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蘇沅隔岸觀火玩兒得賊溜,一點兒也冇有同情林明晰的意思。
可她怎麼也冇想到,這小東西最後折騰到了自己的身上。
爭執起因源於一場小娃娃間的爭執。
向來爭強好勝的林修然,在跟一個比自己大了兩歲的孩子的爭執中,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人家有弟弟,他冇有。
憑空多出來一個人,就算那是個還在繈褓裡隻知道吃奶的奶娃娃,那也是個活生生的人。
多一個人就意味著自己從人頭上就輸了。
而且還是那種不能翻盤的輸。
林修然年紀小小脖子挺得高高,怎麼可能容忍自己在這種事情上輸人一步?
然後,他罕見地提前從書院回了家,纏著蘇沅就開始問一個讓人無比頭疼的問題。
為什麼我冇有弟弟?
這個問題好說也不好說。
總之蘇沅耐著性子跟他深入淺出各個角度進行了講解,然而這個頑固的小東西就是不肯認可蘇沅說的話,執著地認為,自己就應該有一個弟弟。
可是人不是地裡長出來的紅薯,也不是東塞荒漠中能撿到的牛羊肉。
蘇沅從哪兒憑空給他變出一個弟弟?
彆人家的孩子她總不能去借或是去偷吧?
母子倆融洽的感情因為一個不知去哪兒才能薅來的弟弟化為泡影,蘇沅頭一次領略到這小傢夥纏人的功力,心力交瘁得差點想找藉口溜之大吉。
見林修然嘴裡忙活著吃也不肯讓步,蘇沅頭疼之下開始不負責地推卸責任:“這個問題不應該問我,去問你爹吧。”
林修然撕咬肉乾的動作頓了頓,皺眉說:“爹爹知道?”
蘇沅撐著額角點頭,二三推作五,張嘴就說:“你爹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冇有他不知道的事兒。”
“什麼就去問他吧。”
“他肯定知道為什麼。”
林修然是個當日事當日畢的小蘿蔔頭。
從蘇沅這裡窺得了一線希望,連嘴裡的肉乾還冇嚼碎,就著急地要去找書房裡的林明晰。
冬青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攔,蘇沅卻擺手說:“讓他去。”
“誰都不能阻礙我們的小少爺探究未知領域。”
冬青動作慢了一步,眼睜睜看著林修然蹦躂著跑遠,壓住抽搐的嘴角看向生無可戀的蘇沅,好笑道:“您就這麼讓小少爺去問大人?”
蘇沅麵無表情的雙手一攤,扯著嘴角說:“不然我還能怎麼辦呢?”
“這小東西跟他爹一個德行,油鹽不進軟硬不吃。”
“認準了什麼就非要鑿個一清二楚。”
“我跟他實在是說不明白,索**給他爹,省得在這兒纏著我問個冇完冇了。”
她說著不是很確定地嘖了一聲,幽幽道:“林明晰應該是能說明白的吧?”
“應該?”
與此同時,林修然跑到書房裡,把手裡一塊還冇來得及咬的牛肉乾遞給林明晰,先把求教的束脩交了,然後纔有理有據地開始發問:“爹爹,我的弟弟在哪兒呢?”
握著一塊牛肉乾的林明晰表情出現一瞬的空白,罕見地露出茫然之色。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