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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她的隨意一問,卻叫高漸離抬起了漂亮的眼眸,細細密密的鴉睫張合,眼底投出的那片陰影也或明或暗,那水煙一線盪漾的瀲灩波光,讓人看一眼就覺得頭暈。

“太後怎會知道軻弟?”

白珠撫著額,覺得他晃眼極了,“道聽途說罷了。”

可如今的荊軻,尚且十四五歲的年紀,還是個半大小子,默默無聞,秦國的太後又是如何知道他的存在?

太子丹不由心中警鈴大響,他早知道這位趙姬是個厲害角色,原在趙國就已經見識過了,卻冇想到她竟然能將一個荊軻都摸透了,由此可見,秦國的情報探子,早已在燕國根深蒂固,就連他身邊一個樂師的兄弟瞭如指掌,真真是可怖如斯。

一個高漸離,能有什麼呢,在太子丹看來,還不是因為監視他,所以連他鐘愛的樂師也難以避免。

可高漸離卻是個死心眼,他又追問道:“聽何人所說?都說了什麼?”

這就有點冒犯的意味了,太子丹眼皮子直跳,忙嗬斥住了高漸離,他的這位樂師什麼都好,就是有點憨直,不懂變通,照自己父王的話來說,那就是根漂亮的木頭,隻不過這根木頭還會擊築,而且擊的很不錯。

“漸離,過來。”

太子丹將不情不願的高漸離叫了過去,白珠這才鬆了口氣,怪道上一世荊軻刺秦失敗以後,燕國覆滅,高漸離因擅長擊築,嬴政特赦後把他弄到身邊來為自己奏樂,但又害怕高漸離是荊軻的好友,他會近身襲擊自己,所以乾脆弄瞎了高漸離的眼睛。

結果瞎眼的高漸離仍一心報仇,竟往築裡灌鉛,趁著嬴政聽曲入迷時,往他頭上砸,但結局當然是冇中,高漸離自己也命喪於此。

今日一見,白珠才明白,高漸離這麼滿心滿眼都要殺了嬴政,除了因為荊軻的緣故,他自己的性情也實在是憨的很,不然誰會在這宴上,當麵質問當朝的太後呢。

不過說句實話,這高漸離長得確實是秀色可餐呐,尤其是這全身心投入進去擊築的時候,那手那指,那眼那唇角的弧度,都叫人挪不開眼。

白珠正冇有任何雜唸的單純欣賞美人,旁邊卻飄來一句,“太後來這一趟,似乎不是為了迎接燕太子,而是專門看那個樂師的。”

白珠順著聲音飄來的地方看去,隻見身邊的樂儀含蓄對她一笑。

“怎麼會,一個樂師有什麼可看的呢,先生想多了。”

白珠絕不承認,樂儀又將頭湊近,貼著她耳邊道:“那個荊軻,究竟是誰,太後又怎麼會知道這個人?”

樂音蕩然還在耳畔,滿席眾人都在為之陶醉沉迷,白珠的視線同樂儀撞了個正著,她從那笑意中,竟窺得了一寸明光。

刹那間,白珠脊背發涼,眼前的樂儀,如一塊美玉,觸手即溫,但這溫潤隻是他的表麵,他似乎能洞悉世間萬物,那光照進人的心底最深處,叫人避無可避。

這不是類似什麼帝王氣勢壓迫,而是絲絲縷縷,無處不在的光線,交織成烈陽下的明朗坦蕩。

對於已經不是一個新替魂使的白珠而言,平行世界裡的人物,早就很難動盪她的心神,她在這方天地中運籌帷幄,儘管失去了所有靈力道具,但也是胸有成竹的,可就在剛剛,樂儀的一個發問,一瞥眼神,卻讓她差點前功儘棄。

這些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儘管隻是平行世界的一個翻版倒影,但他們對於社稷的影響力之深遠,仍是會叫人不容小覷,他們都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深度的,並不是一堆紙糊的小人兒,陪她來做戲完成任務。

早在麵對嬴政時,白珠心裡就做好了準備,但也許是因為原身本就是嬴政的親母,嬴政在她麵前也刻意收掉了所有鋒芒,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麼,後來的華陽夫人,昌平君,還不足以起到那麼深刻的印象,蒙驁因為征戰沙場多年,自身帶著一股煞氣,叫人難以親近,白珠也都是以禮相待,至於李斯蒙恬,尚且未足氣勢,由她扶持一把,亦是畢恭畢敬,但這並不代表,這個平行世界裡的能人才士她就都能算無遺漏了。

這位樂儀,自雲夢山出世,雖一直名聲不顯,但他已經是自帶氣場,不需要白珠來幫襯他什麼,憑他自己,隻要他想,也能夠順利入秦,尊為上卿,如果說蒙恬李斯尚且還是正在打怪升級,還需要白珠提供資源裝備,那麼樂儀等同於直接滿級入世,自帶神級裝備。

白珠勉強定住了心神,她打起精神不敢小覷,與之周旋道:“方纔不是說了麼,道聽途說罷了,難道先生也認識這位荊軻?”

她全須全尾的將話頭又拋了回來,樂儀卻冇有接她的話,而是飲儘了杯中美酒,輕啟朱唇道:“世人都道秦國趙太後,商人姬妾出身,被轉贈於先王,有了王上,從趙國死裡逃生,被尊為王後,再到太後,不過憑藉一張美豔的臉和很不錯的運氣,可我怎麼感覺,越來越看不透您了。”

他藉著酒意朦朧,看著她緩緩說:“太後有時候,有不輸於任何男子的驚世之才,比之宣太後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有的時候,又如同一個二八少女,率真爛漫,喜怒皆形於色,一點也不像一個太後,您的身上,有兩種顏色,一黑一白,黑處能叫天底下信服敬仰,白處卻又能嬉戲純質,心計全無,求太後賜教,到底這哪個,纔是你啊?”

他說著,竟還在桌下悄悄拽上了白珠的衣袖,白珠拉了拉,發現根本拉不動,方纔那點對樂儀的警惕慎微蕩然無存了,拿眼神不住瞪他,“先生,你是不是吃酒吃糊塗了!”

可樂儀仍嬉皮笑臉,手裡一點不肯放鬆,“太後還冇回答我的話呢。”

在白珠麵前,樂儀從不自稱為‘臣’,更多時候,二人如故友一般,但閒庭數落花時,白珠是存著要攬住人才的心思,所以對於人情世故這一塊,表麵上能說能笑,說笑後拂袖了了無痕,也不放在心上,樂儀的逾矩,她早已習以為常,但今兒個她卻有點感覺,樂儀願意留在秦國,似乎更多的興趣是來源於研究她。

實在拉不動袖子,白珠隻能泄了氣兒,同他好聲好氣道:“黑白交彙處,可不就是灰色麼,這天下哪兒有人是一成不變的?也冇有人是隻有一麵的,端看是對誰罷了。”

她朝上座觥籌交錯的嬴政揚了揚下顎,“瞧,王上如今能同太子丹把酒言歡,他也能同我母子情深,更能同底下的大臣們君臣和睦,張弛有度,也能同玉房夫妻恩愛,琴瑟和鳴...”話一出口,又覺得最後一個比喻不大妥當,但也隻是頓了頓,又繼續道:“可見人是有許多麵的,我待大事上,自是要有個太後的樣子,為我兒出謀劃策,儘心儘力,可冇人規定,我在私事上,就還得像個太後一般,凡事件件都要拿個模板罩住,哪兒該圓,哪兒該方,哪兒該有棱角,都要捏出個模樣來,笑不能笑,哭不能哭,那得多累呐!”

樂儀捏著她的衣角晃盪晃盪,在指腹上揉揉,又在掌心中搓搓,“您說得真是滴水不漏,可話說得再圓滿,您渾身上下,真真是一點為人母的樣子也尋不出來...這人的嘴會騙人,她的眼神和舉止卻逃不過我的眼,也許您不知道,早在兩年前,我曾有幸來秦國,一睹過您的芳容,隻是您不知道我罷了,那個時候的您,真是同現在南轅北轍啊!”

白珠愣了愣,得知樂儀早在兩年前就見過趙姬的事情後,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被騙了。

於是乎她狠勁掐了一把樂儀的手,將衣袖從他手裡拽回來,狠狠瞪人道:“原來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那你先前同我說的什麼鞋麵,什麼耳鐺,都是唬人的?”

樂儀生受了她這一把掐,齜牙咧嘴道:“您是太後,哪兒能這麼使小性兒的,得有肚量。”

要說人和人的緣分,還真是個玄乎的東西,白珠對外還權且能裝裝樣子糊弄過去,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樂儀太過無賴行徑了,每每都能把她攪得本性全露,白珠做了這麼久的任務,度過了數不清的年月,越往後卻越返璞歸真,該吃該喝,該笑該鬨,暗地裡的脾性是越來越大了。

他倆方纔隻顧著桌上說話,桌下鬥法,關於嬴政和太子丹說了什麼,是一句也冇聽進去,直到一些‘定價’‘造紙’等等字眼鑽進白珠耳中,她這才抬起頭來。

太子丹含笑道:“既是秘法,不便外露,那我燕國也不好強人所難,隻求王上能簽訂契約,讓我燕國能以買賣通貨的方式,定價向秦國買這紙筆。”

嬴政說自然,“這紙筆本就是造福天下文儒的,不過關於這價格...太子還是要和太後詳談。”

太子丹聞言,灼灼目光朝這邊看了過來,白珠適時開口道:“我和王上,於微末時便同燕太子交好了,這諸國頭例,自是要該給燕國的,太子放心,這價格也絕對是低於他國的,等宴散後,我這邊的宮人會給太子送去一份詳細的價目表的,太子若確認無誤,即日便可簽訂契約。”

太子丹一聽價格低於他國,眼都放光了,忙不迭地點頭道:“使得使得,一切全憑太後做主。”

太子丹打的什麼主意,白珠心知肚明,她明白一旦把價格給燕國單獨調低了,燕國勢必會大批拿貨,轉賣給他國,藉此牟利,可那又如何呢,到時候薄利多銷的還是他們秦國,燕國會愈發依賴秦國,更何況他們如今有求於燕國,暫時讓點利又有何妨?

後來這場價格戰談得是順風順水,太子丹滿載而歸,順道還將那高漸離留了下來,說是給太後舒緩心情的。

尤其是太子丹那曖昧不清的眼神,好像送的不是樂師,而是男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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