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華陽宮出來,白珠停在一個小門後駐足片刻,見華陽太後身邊的一個宮人出來匆匆朝著南麵奔走漸遠,這才心滿意足離開了。
趙姬和華陽太後舊仇頗深,她要借華陽太後的手搭上蒙驁這條線,無疑於是在與虎謀皮,華陽太容不下呂不韋,也容不下她,隨時都會擺上她一道。
果不其然,她纔剛走冇一會兒,華陽太後就等不急要找人去給成蟜傳話了。
她當然不傻,既然敢在成蟜麵前大放厥詞,就已經想好事後這話會傳到呂不韋耳中。
白珠唇角掛著一絲笑容,淡淡對那宮人道:“走吧,回宮。”
柳眉方纔在殿外,不清楚裡麵究竟發生了什麼,更不明白為什麼王太後出來以後,還要在這兒停一會兒,但她能感覺到,今天的王太後,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柳眉。”憑藉著趙姬腦海裡的那些記憶,白珠模糊找到了她的名字,叫了一聲,那宮人果然惶惶回首。
“奴婢在。”
白珠與她邊走邊道:“你進宮多久了?”
柳眉不知她為什麼突然提起這茬兒,如實道:“回王太後的話,奴婢進宮已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算是個不小的時間了,也是曆經了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莊襄王三朝,從前趙姬不屑於同宮人交好,所以她身邊伺候的人,看著恭順,實則真出了什麼事,一個心腹也冇有,致使後來日子淒苦不堪。
這些宮人雖身份低微,但千裡之堤潰於蟻穴,她想要順順利利完成任務,長路漫漫,除了拉攏大臣,也要不被身邊人背叛,培養擁有自己的心腹之人。
眼前這個柳眉,是趙姬早期近身伺候的,後來嫪毐進宮,把趙姬給徹底收服住以後,就將手伸向了芷陽宮的宮女身上,柳眉也是其中一個,但她性情剛烈,不堪忍受其辱,直接撞柱自儘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舉動,讓趙姬勉強記住了她的名字。
“十二年,想來你是很早就進宮了,先前是服侍誰的?”
柳眉小步跟在她身後,斟酌道:“奴婢...從前原是在昭襄先王外宮做灑掃,後來也服/侍夏太後。”
白珠聞言,挑了挑眉道:“哦?冇想到你還曾伺候過昭襄先王,想來是頗有資曆的。”
柳眉忙說不敢,“不過是當時運道好,被分到了正宮當差,奴婢連昭襄先王的麵也冇見過幾次,算不得資曆。”
白珠噙著笑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有時候有運道,也是一樁旁人羨慕不來的好處。往前倒是我薄待小看你了。”
柳眉心中驚異不定,見王太後說出這樣的話,以為是自己哪裡做錯了,忙要俯身磕頭,卻被白珠一把拉了起來。
“好了,彆動不動就要磕頭的,你又冇做錯什麼事。你既服/侍過夏太後,那我這兒有件事正要你去做,若做得好了,自是有賞,做得不好,也就有罰。”
聽白珠這麼說,柳眉反倒鬆了一口氣,這纔像是王太後平日裡的作風。
“奴婢一定會當好差事的!”
剛一過來,就忙活到現在,白珠也覺得有點頭痛,待回到芷陽宮,正打算好好休息片刻,緩緩精神時,又來人了。
這回來得還不是旁人,而是趙姬的親兒子,往後會統一六國的秦始皇嬴政。
白珠心裡對這個嬴政簡直是好奇透了,始皇始皇,那可是華夏曆史上第一位正兒八經的皇帝,後人對他也是一直爭議不斷,褒貶不一。
有人說他開拓了先河,南征百越,北擊匈奴,修築長城,改製統一了文化貨幣度量,讓行同倫,車同軌,實為千古一帝。
但也有人說他性情暴虐,最著名的就是焚書坑儒,算是將天下讀書人都得罪光了,還有為了修建阿房宮和驪山墓,強征勞力,百姓們怨聲載道,累累白骨上大興土木,為人不齒。
而對於上輩子隻是一個普通小女生的白珠來說,不談家國大事,光是秦始皇從未立過王後,妃子無一記載,卻有著二十多位子女,這一點就足夠在他身上籠罩了一層神秘的麵紗了。
當她真正看到嬴政本人時,未脫稚氣的青澀麵龐,和過來請安時,舉止之間的恭敬,讓她對這位千古第一帝的印象難免覺得有點大相徑庭。
英雄尚小,美人年幼,她何其有幸,能夠一睹這樣稚嫩的風采啊!
眼前的嬴政,不過將將十六歲的年紀,但他遺傳了秦人的眉眼濃鬱,人高馬大,才十六歲,就已經比趙姬高出一個頭了。
“母後...兒臣聽說您剛纔去了華陽宮。”
趙姬和華陽太後不對付,這事兒滿宮都知道,嬴政難免是要擔心自己孃親會在壓她一頭的華陽太後麵前吃虧。
自打嬴政出生以來,他的童年就是在跟母親四處逃匿奔走的路上度過的,後來被趙國王室軟禁,那種不堪回頭的日子,在嬴政心裡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一個童年不幸福的人,註定他早慧且隱忍,要比尋常少年更加心思敏感。
而他相依為命的孃親,就是嬴政全部的精神支柱,以至於後來唯一的精神支柱被嫪毐奪走,甚至還苟且生下了兩個私生子,自那時起,嬴政才逐漸變得扭曲暴虐。
而這個時候的嬴政,初登王位,雖然心思老成,但少年人的那份純質還不曾磨滅,對於他來說,孃親就是他的底線,是他的軟肋。
隻恨自己空有虛名,卻無實權,不能護得孃親周全,要不然哪兒輪得上一個華陽太後欺負他娘。
嬴政悶聲道:“母後放心,等兒臣舉行了冠禮親政後,一定把那個老妖婆給趕出宮去!”
除了趙姬,就算是生父秦莊襄王,祖父秦孝文王,對於嬴政來說,除了身上流了一半他們的血,其餘就再冇彆的了,秦莊襄王拋棄他們時,嬴政尚且不滿三歲,後來接回來時他都已經**歲了,已然錯過了感受親情的最佳時機,所以後來秦莊襄王死了,嬴政不僅冇有感覺到一絲悲傷,甚至還有一種熬出頭的感覺。
說他冷血無情也好,罵他冇有人性也罷,對於親生父親尚且如此無法溫情脈脈,更彆提那個高高在上,老拿鼻孔看人,他名義上的祖母華陽太後了。
白珠揉了揉他的頭,是的,她揉了未來千古第一帝的頭。
她失笑道:“華陽太後到底是你名義上的祖母,這話在我這裡說說就行了,彆在外頭亂說,我今兒個找她,是有彆的事情,放心,我不會在她手下吃虧的。”
嬴政抬起那雙眼來,那看似清澈透亮的背後,卻有一股深邃暗潮,不過對於自己的孃親他不會耍心機,可對旁人,那就不好說了。
“兒臣從不認她為祖母,她也不把兒臣當孫兒,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華陽太後需要的是一個聽話的傀儡,如今兒臣漸大了,她就把心思放在了成蟜身上。”
所以說他雖然年紀小,但看事情卻很清楚明白,嬴政能有往後那樣的成就,註定了他是個極有眼界和手腕的人。
白珠含笑道:“你既然都清楚,那就不能叫人遂了心願,這王位來之不易,我們母子二人吃了多少苦頭纔有了今日,所以政兒,你要記住,不論擋在你麵前的是誰,都要想法子把他們一一給拽下去,母後會給你鋪路,隻希望你能早日手握這秦國,乃至整個天下。”
嬴政震撼抬起頭來,喃喃道:“天...下?”
白珠說自然,“難道我們政兒,隻甘心做個秦國的王嗎?”
彼時嬴政年紀尚小,還未有統一六國的野心,所以見識和格局都尚且有限,也許想過最多的,就是怎樣快點親政,可經過自己母後這樣一提,他眼中那兩簇火苗被點亮,有了最初的雛形。
“不甘心...兒臣自然是不甘心的。”
白珠壓了壓他肩,“不甘心就對了,政兒,你現在經曆的一切,不過是你輝煌人生中的一小筆,不論是華陽太後,還是呂不韋,他們終究會成為你的墊腳石,你的目光要放在六國之上,等哪一日回過頭來你會發現,這些個眼下舉足輕重的人,其實隻是一個小小的障礙。”
多年以後,當嬴政坐擁著史無前例的豐功偉績時,還會經常恍惚想起十六歲那年,某個秋日暖陽的午後,他來到芷陽宮,母後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他想,也許就在那一天,他的人生出現了一個大大的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