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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正如白珠所料,兩日後的晌午,她剛小憩起來,手裡捧著一卷竹簡臨窗借光細細研讀著,就聽到外頭隱約有宮女的聲音。

“相國,相國...王太後還在休息,吩咐了不許叨擾...哎,相國!”

宮女實在攔不住了,隻能任由呂不韋衝了進來。

“好端端的,相國怎麼怒氣沖沖往我這兒來了。”白珠操著悠悠的聲口,視線仍落在那竹簡上。

呂不韋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發現她正在看得是近三十年各國相爭的戰書記載,往前的趙姬,可從來不會關注軍事,再加上上回突如其來的變臉,難道,她真的有了狡兔死走狗烹的想法?

他竭力壓製住因為憤怒而顫抖的聲線,咬牙切齒道:“今日有人同微臣言,說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少王權臣,國不將國。微臣愚鈍,不明其意,特來請太後開解一二。”

而臥在地榻上的美人兒朝他投來一雙疑惑不解的鳳眼,她一手撐地,烏髮如瀑,朱唇貝齒,另一手將竹簡隨意扣在地上,看上去比他還要驚訝,“究竟是誰,竟敢這樣大放厥詞,這簡直是在指著相國的鼻子罵啊!”

呂不韋緊緊盯著她的臉,想從她那神情的轉換中,尋得一點蛛絲馬跡,當很可惜,他什麼也看不出來,趙姬真的就像是頭一回聽說了這件事一樣。

“太後當真不知?”

對麵的美人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該知道什麼?”後定定道:“此人居心叵測,妄圖調撥政兒和相國之間的關係,相國一定不要輕易放過他。”

呂不韋見她不似作偽,方纔衝進來的盛怒此刻也平息了不少,他勉強平聲道:“這話,是長安君同我說的,他當日在華陽宮進膳,親耳聽到出自太後你的口...”

“胡說八道!”美人暴怒而起,鞋也不穿就要往外去,“這個小兔崽子,我早就知道他一肚子的壞水,冇想到小小年紀都學會空口白牙誣陷人了...”

趙姬不喜成蟜,滿宮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她乍聽此言,怒從心中起,倒是符合她一貫的作風...

呂不韋心中疑竇叢生,但他明白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也不能真讓趙姬嚷嚷出去,鬨得人儘皆知。

於是他連忙拉住了人,軟下聲道:“許是稚兒胡言亂語...隻是你當真冇有要對付我的心?可上次你為何將嫪毐和我都趕了出去...”

在權術縱橫的深海中浮沉,要想不被吞噬湮滅,你除了要有一個時刻清明的好腦袋,還得有一手會做戲的精湛演技,白珠深諳此道,她能扮得了柔弱,裝得了嬌媚,自然也是能屈能伸,一切朝著計劃走。

隻見她慢慢歎了口氣,撿起那捲竹簡,“我這性子,相國最是清楚,多少年了...但凡有點不順意的,是分毫不肯讓,那嫪毐,不知為何我看見他就感覺不舒服,也許是不對眼緣吧。”複頓了頓後道:“華陽太後位高權重,這幾年我一直被她壓得喘不過氣來,隻恨不得她立即消失了纔好,又如何會在她,還有成蟜麵前說出那樣的話,你每每出入芷陽宮,她都要將我傳過去訓斥,想來是我前兩日頂撞了她,她一時心裡有氣,所以叫成蟜到你麵前抹黑我吧。”

呂不韋和趙姬相識多年,彼此的脾性都摸得一清二楚,趙姬原是秉性柔弱,但有了孩子以後,為母則剛,當年秦趙兩國關係岌岌可危,他顧不上他們母子,隻能先想儘法子把秦莊襄王送回秦國去,原以為趙姬母子二人會成為趙國泄恨的工具,卻冇想到她福大命大,靠著自己竟帶孩子平平安安苟活多年。

自那以後,趙姬的性子就有些古怪,秦莊襄王在位時還好,可等他一死,她彷彿就是終於鑽出囚籠的金絲雀,用力撲閃著自己的翅膀。

秦王尚小,前朝有他坐鎮,後宮她就想握在自己手裡,而華陽太後就是她在後宮之中,唯一也是最大的阻礙,趙姬不傻,如今秦王尚未親政,諸事都得靠他庇護,她又怎麼會在華陽太後麵前,說出那樣的話,故意落人口舌把柄呢?

想到這裡,呂不韋對趙姬心裡那一點懷疑也暫時擱淺了,如此看來,最大的可能應當就是華陽太後遣成蟜過來,在他麵前有意挑起他和趙姬的紛爭,讓他種下疑心。

“隻是...華陽太後此舉,未免太過粗糙了,隻要你我一對峙,她的謊言豈不是頃刻就破?”

有的時候,一個經不起推敲的謊言,隻是拋磚引玉的那塊磚,白珠唉聲歎氣道:“破了又如何?恐怕你我之間也會生嫌隙,她還讓我去今年的中秋家宴,我現在想來,她是盤算著一步步離間我們,讓我們鬥得兩敗俱傷,政兒稱你一聲仲父,叫我一聲孃親,屆時不論輸贏如何,都是對政兒無益的,華陽太後恐怕是想將成蟜扶持上去...”

饒是曾經口綻蓮花,靠著一張嘴和萬貫家財登上丞相之位的呂不韋,聽到她這樣的話,也是頓時驚怒不已,“她簡直是在癡人說夢!”

白珠麵色淒苦,撿起那捲竹簡慢慢道:“近來我聽到宮人們說外頭有流言騷亂,道自打我們秦國攻占了東西二週後,諸國便擔憂秦國有吞併中原之勢,暗地裡要達成合縱聯盟,一同抗秦,這其中為首的,就是楚國。於是我便翻閱了軍書記載,實在是怕真有那麼一日。”

呂不韋聽她這麼說,也沉默了片刻,東周國就是他親自率兵剿滅的,這些事情他又怎會不知。

但楚國...他想到了華陽太後,她就是出身自楚國,雖然這些年她一直生活在秦國,但誰知道她的骨子裡,是不是還向著自己的國家,兩國交好時,互嫁貴女做姻親,可一旦兩國兵戎相見,這嫁出去的貴女,以及留扣在他國的質子,首當其衝就是要承擔這份怒火。

一如當初已經誕育了嬴政的趙姬,秦趙兩國關係惡化,拿不住作為質子的秦莊襄王,趙姬就要受這無妄之災。

更何況華陽太後雖一生極儘寵愛,但膝下並無所出,冇有血緣親情的羈絆,心裡究竟向著哪國,誰也不知道。

趙姬的擔憂無不道理,若真如此,華陽太後此舉最終是為了扳倒嬴政,扶持成蟜,那等於是觸犯到了他的自身利益。

畢竟當初雖然是他遊說了華陽太後收了秦莊襄王做嗣子,但如今秦莊襄王已死,等同於二人之間的紐帶斷了,對於嬴政,她未必認同。

這段時日,華陽太後屢次召見成蟜,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了,原以為是她年邁孤苦,想找個孩子作伴,體會一下天倫之樂,可她要是真有了讓成蟜取而代之的想法,他呂不韋就第一個不會答應。

思及此處,呂不韋心裡有了計較,遂寬慰人道:“你彆急,這事兒有我來處理,她不是叫你去中秋家宴麼,那你就去好了,今兒個我們就做一場戲給她看。”

須臾,呂相國和王太後在芷陽宮大吵了一架,摔鼎砸桌,極大的動靜,最後呂祥國拂袖怒離的訊息就傳到了華陽宮。

華陽太後拍手叫好,正在為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坐山觀虎鬥高興時,殊不知另一頭,有個叫柳眉的宮女,找上了深居簡出的夏太後,要將利劍對準了她。

夏太後和趙姬籠統就見了三四麵,還都是秦莊襄王死前見的,後來自己的兒子登上了王位,若不是白珠調動她的記憶仔細翻找,險些都要忘記了這麼一個人。

說起來夏太後也算是個可憐人,年輕的時候不得夫君寵愛,好不容易生下了一個兒子,還被送到趙國當質子,最後親兒子認了彆人當娘,她這個真正的生母,隻能越少拋頭露麵越好,儘量不給兒子添麻煩。

夏太後性情平和,她一向不善爭寵,就是當年華陽太後最光芒四射時,她也能一直默默無聞,充當一個人形背景,就連秦孝文王都讚她敦厚善樸,也正因為如此,華陽太後後來才容得下她。

秦莊襄王登位後,以華陽太後為尊,她雖然也得了個太後的名頭,但誰都知道隻不過是為了麵子上好看,這些年她平平靜靜過著自己的日子,冇有尊崇愛戴,勉強隻能算是衣食無憂。

柳眉來找她時,夏太後也隻是淡淡點頭,“王太後既要見我,我冇有不見的理,隻是為避免人多眼雜,惹出禍端來,要趁著夜深,我換上宮人的衣裳,隨你去見她吧。”

所以當一身宮人打扮的夏太後出現在白珠麵前時,她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眼前這個老嫗分明是跟華陽太後差不多的年紀,但明顯老態許多,尤其是這身打扮...

但隻是一瞬間的恍惚,白珠很快就明白她這樣做的用意,親自起來攙扶她,坐到了上座,“叫您見一麵都這樣委屈,是我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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