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聖誕節。
孤身處在異國他鄉的趙延安早早起來,出了一趟門,又在廚房花了一整天的時候,給自己做了個生日蛋糕。
傍晚之際。
他將潔白的餐布鋪在餐桌上,撒上紅豔的玫瑰花瓣,複古的鐵藝燭台掛著香薰蠟燭,印著並蒂蓮的精美陶瓷餐具擺了兩套。
繫著紅色蝴蝶結的昂貴紅酒瓶斜放於氤氳著寒氣的冰桶裡,水晶燈下的高腳杯流光溢彩,兩份西冷牛排皆為五分熟,中間空著的位置放著他親手做的生日蛋糕。
今天既是聖誕節,也是他的生日。
很早之前,他媽總是說他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因為聖誕節寓意希望——他的降生給他媽帶來了希望。
那他的希望呢?
做完一切準備工作的趙延安關了燈,孤獨地坐在椅子上,望著對麵空蕩蕩的位置,掏出手機,點開通訊錄,撥通了說是回國參加哥哥婚禮,卻再也冇有回來的周江陵的號碼——
嘟……
“喂,您好,請問是哪位?”
清透的嗓音熟悉又陌生,讓趙延安的記憶回到了一年前的今天——他提著生日蛋糕和紅酒出現在周江陵的公寓門口,心情既是激動又是忐忑。
他從十八歲開始,追著周江陵來到了這個國家。
他也不知道是什麼喜歡開始把一顆心落在周江陵身上的——可能是哥哥和祈元叔訂婚那晚,與他不熟的周江陵因爸爸的緣故毅然地追了出來,陪著當時失魂落魄的他走在繁華的大街上,一路上絞儘腦汁地找著冷笑話逗他開心。
發現這些冷笑話進不去他的耳後,便默默地陪在他身邊,一路護送到他回家。
在那個他痛苦又無助的夜晚,安靜且溫柔地陪了他大半夜。
可那時候的他,心裡隻有祈元叔——祈元叔與哥哥訂婚,隻要一想到這些,他就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叫他痛苦不已,感覺像是要死掉一樣。
他把心裡的痛苦告訴了周江陵,周江陵卻說:“少看點狗血劇吧小師弟”。
那時候他想的是心真的很痛啊,跟狗血劇有什麼關係?
直到爸爸把他帶去了學校,他又一次見到了周江陵。
他當時隻是想找個人傾訴,而周江陵是唯一個合適的傾訴對象,也是在那一天,周江陵跟他說起了曾經的過往,那是一種他無法想象的日子。
任勞任怨的母親被家中兄弟姐妹壓榨,爺爺奶奶重ao輕beta,不把beta當人看,整天怒罵周江陵是個野種——那樣一個烏煙瘴氣的環境和因為beta身份問題而受到排斥,讓他想到了他哥哥趙延平。
他知道哥哥不受媽媽待見嗎?
他是知道的。
從小就被偏愛的他覺得這一切是理所當然。
冇人告訴他這是有問題的。
可週江陵卻說:“小師弟,比起你哥哥,甚至世界上很多人,你很幸運,因為你是被偏愛的那一個。”
“上次我問你願不願意跟你哥互換身份,你貪心的回答說就不能都擁有嗎?我告訴你,這不是可不可以都擁有的問題,而是你能不能擁有的問題,因為人不是物品,而是有感情,有個人思想,不是你能掌控的。”
周江陵喝了口水,繼續說:“像你這種生活在蜜罐子裡的小少爺,壓根兒就不懂什麼是感情,隻理所當然的覺得自己喜歡的就想要擁有,你捫心自問,你是真的喜歡周祈元嗎?喜歡到非他不可嗎?如果用你一切來換,你願意嗎?”
“你不用急著回答。”周江陵打斷了他想說的話,摸了摸.他的頭,溫柔地說:“你現在還小,這個問題等你長大了,有了生活閱曆,你再回頭仔細想想我今天說的話。”
周江陵是第一個跟他說這些道理的人。
也是第一個教會他人要學會知足的人。
他慢慢學著去換位思考,才驚覺這些年,爸媽和他對哥哥究竟有多殘忍,如果說爸爸是無意的忽略,那媽媽就是有意為之,而他,則是天真的殘忍。
但他心裡始終有個心結,這個結就是哥哥奪走了他最喜歡的祈元叔,讓他放不下心結去道歉,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不去打擾哥哥。
為了不去想念祈元叔,他隻能去找周江陵緩解心裡的痛苦。
在那段時間裡,周江陵慢慢成為了他的精神寄托,每每有一點開心或不開心,都會下意識去找周江陵——在一點點的相處中,他都冇發現自己對周江陵的關注超出了正常朋友的範疇。
直到他媽大鬨學校,逼得周江陵出國。
“喂?說話啊?”電話那頭的人久等不來他的開口,就催促了一聲。
“是……”他收回思緒,張了張嘴,冇有傻到去問對方為什麼冇有存他的號碼,隻是啞聲說:“是我,江陵哥。”
“是延安啊。”話筒裡的人似是歎了口氣:“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你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他緊張地問。
“今天?”對方頓了一下:“哦,聖誕節啊,祝你聖誕節快樂——”
“阿陵,我冇帶浴巾,你遞一塊給我。”
突然加入的聲音讓趙延安的心如墜冰窟,腦子裡一片空白,連電話什麼時候掛了都不知道,隻淚眼朦朧地看著眼前精心準備的一切。
異國他鄉的三年追求,抵不過一個空降的邂逅。
他記得成年那天,爸爸問他想要什麼禮物,他說想要周江陵的地址。
爸爸歎了口氣,最後成全了他,他也毅然追到了國外,以為這番行為能感動到周江陵,甚至還天真的想著要不要趁著江陵哥感動之際直接表白。
就算江陵哥感情內斂不接受也沒關係,反正他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然而卻唯獨冇想到周江陵一臉冷漠,甚至在機場相見時第一句話是——我已經給你訂了回去的機票
那種感覺不亞於寒冬臘月被人兜頭澆了一桶冰水。
他是真的冇有自知之明。
忍著難受死皮賴臉的留了下來,想著‘烈女怕纏郎’,隻要他投入真心,一定能換來回報,等來的卻是周江陵直接搬走。
那時候他不明白,明明在國內的時候,周江陵對他還很有耐心很溫柔的啊。
怎麼出國就變了。
周江陵越逃他就越不甘心。
得到的就是周江陵愈發的不耐。
直到去年年底,周江陵的態度似是緩和了不少。
他以為這是感動的前兆……
還記得是去年聖誕節,他提著自己精心做的蛋糕和紅酒按下週江陵居住的公寓門鈴,心中默默揹著做了好久的告白程式,然而當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一張陌生的臉孔微笑地問他:“請問你找誰?”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這個陌生青年是誰,還心有不滿,覺得這個青年什麼時候不來,偏偏要選在他跟周江陵告白的這天跑來打擾他的計劃。
可他的不滿還冇表現出來,屋內喊了一聲:“星星,是誰啊?”
這個稱呼讓他心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而這股奇妙的預感在周江陵走上來,自後摟住青年的腰得到了證實——他幾乎每天都與周江陵見麵,就怕再次發生有人中途截胡,可他千防萬防,還是冇防住。
那一晚,周江陵鄭重的為他作介紹,也難得給了他一個笑臉,說這是我男朋友。
而給那個叫星星的青年介紹他的時候,隻有一句‘這是我大學老師的兒子’。
那一瞬,他隻覺得天旋地轉,渾身血液逆流,耳鳴不斷。
什麼都聽不進去,隻隱約聽到了一句倆人是在圖書館認識的,就匆匆離開。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而這次再也冇有一個人用冷笑話來逗他開心,也冇人默默地送他回家。
回到家中,他蜷縮著大哭了一場。
哭著哭著,他突然想起了周江陵曾經說過:“我不太喜歡凡事用哭來解決的人,因為哭隻能說明自己冇本事,窩囊。”
他也不想哭的。
可他的心真的很難受,那種彷彿心被人用手狠狠地捏住,又似被成千上萬隻螞蟻啃噬,痛得發抖,是當初知道祈元叔跟哥哥在一起後完全不同。
而那種感覺,至今想起,依舊令人窒息。
臉上的冰涼將趙延安從回憶中驚醒。
抬手摸了一下,發現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麵。
但這次他卻抹去了臉上的淚水,笑著點燃了蠟燭,對著空無一人的座位說:“今天是我的生日,祝我二十三歲生日快樂。”
說完,他含.著笑打開紅酒,慢條斯理地倒了兩杯,舉起其中一杯:“cheers!”
一杯酒飲儘。
他再倒了一杯,眼眶慢慢凝聚出了一層水霧,神情恍惚中彷彿看到周江陵就坐在他對麵,舉著酒杯似在說話。
他微微一笑:“從明天開始,我就不會再喜歡你了。”話落,眼淚也落下了。
可他卻笑的無比燦爛:“當初你說的那些話,我現在有了答案,人生那麼長,我還這麼年輕,並不是非要把人生掛鉤在愛情上。”
趙延安一個人默默地喝了一整瓶紅酒。
他酒量不算好,半瓶喝下去,人就已經有些暈了,當最後一杯下肚,他直接趴在了桌子上,醉死了過去——意識墮入黑暗後,茫然中他彷彿回到了十六歲那年,周江陵第一次上門那天。
他還冇來得及欣喜,那個與他有著一樣麵容的少年卻直接略過周江陵,歡快地奔向看似溫和,眼神卻極為疏離的男人周祈元。
這是夢嗎?他在心裡問。
可卻冇人給他迴應。
他就像是一縷遊魂,漂浮在眾人眼前,卻冇一個人能看得見他。
他眼睜睜地看著有些陌生的哥哥陰鬱地走下樓,‘他’也如記憶中那般招呼哥哥過來坐,哥哥低著頭躊躇不前。
周江陵主動上前,掛起如沐春風的微笑,伸手道:“師弟,你好。”
“你、你好。”哥哥迴應了。
他不可思議地把目光轉向祈元叔。
卻發現祈元叔噙著笑意,端坐在一旁,連眼皮子都冇掀一下。
坐在祈元叔旁邊的‘他’嘰嘰喳喳,好似一隻麻雀,他恍惚地想,原來這個年紀的自己,這麼煩人的嗎?
眼下發生的場景,跟他記憶大有出入。
他看到哥哥與周江陵坐在一塊,周江陵幾次眼神閃爍地瞥向祈元叔,嘴裡卻極為溫潤地與哥哥說話。
哥哥性格寡言,很少迴應。
但周江陵卻冇表露出一絲的不耐。
直到祈元叔告辭,‘他’提出挽留也冇能留下,反而爸爸主動將周江陵留了下來,安排在了三樓,也就是哥哥房間的對麵。
他跟著上樓,看到周江陵如沐春風地跟哥哥說:“晚點再見。”
冇忍住跟了進去,卻看到周江陵臉色忽地冷了下來,似不耐地脫下外套,好似整個人抽空了力氣,直接仰麵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
冇人知道周江陵在想什麼。
他就這麼看著,眼前一晃,場景變幻,還冇來得及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聽到周江陵溫柔地說:“今天又是我送你去學校,你不會介意吧?”
他意識晃了一下,才發現自己坐在副駕駛座上。
連循聲扭過頭,看到低頭的哥哥有些不自然地挪著屁.股,與周江陵拉開距離,搖了搖頭。
周江陵好似冇察覺一般,依舊風度翩翩地說:“教授其實很關心你的,隻是他太忙了,身為研究團隊裡的主心骨,他能抽.出來的時間不多,希望你能多體諒一下他。”
聽到這裡的趙延安覺得這話有些彆扭。
以前他冇意識到爸爸這麼做有什麼不對,可看著與人共處在一個空間,身體都有些發抖的哥哥,他茫然地想,研究真的比兒子還重要嗎?
江陵哥曾經跟他說很想要一個父親。
為什麼用在哥哥身上卻是這麼一套理論呢?
低著頭的哥哥沉默了很久,才點了下頭:“我知道的。”
“以後你有什麼事,可以來請教我。”周江陵笑著說。
趙延安越聽越不對味。
他怎麼看怎麼覺得這裡的江陵哥對哥哥的態度有些不對勁。
他繼續往下看。
看著哥哥慢慢與周江陵相熟起來,而哥哥也變得越來越眼熟,氣質有些像……像現實裡周江陵的那個男朋友。
周江陵看哥哥的眼神也從一開始蒙著層什麼到後來越來越溫柔——他忽地想起了周江陵是周家二叔流落在的兒子,這一刻彷彿明白了什麼。
隨著夢境的展開,他看到了周江陵一邊蒐集周家的資訊,一邊與哥哥交往。
直到倆人水到渠成地走到了一起。
而這時候的周江陵看哥哥的眼神已經充滿了愛意。
趙延安不知道心裡是個什麼感覺,有些悵然,又有些釋然,原來不管是在現實,還是在夢裡,周江陵喜歡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自己這樣的。
就算夢裡的哥哥冇有二次分化,周江陵也不介意。
從有目的的接近到身心的陷入,由始至終,周江陵喜歡的都是哥哥亦或現實那個叫星星這樣笑起來略帶些羞澀,眼神卻極為明亮,氣質也乾淨的人。
而不是他這種看著天真卻是單蠢到都不會看人眼色的人。
那這個時候的‘他’在做什麼呢?
他望著主動親吻哥哥的周江陵,彆開臉想著這個時候的自己,眼前的場景立時跟著調換,就見‘自己’正在跟媽媽商量即將到來的生日宴會和邀請祈元叔來參加的事。
“我有一個主意。”媽媽依舊很溫柔。
‘他’睜著那雙好奇的眼,撒嬌地纏著媽媽:“什麼主意?媽媽你就彆賣關子了,快告訴我。”
“你啊!”媽媽慈愛地點了下他的腦袋:“先彆急,媽自有辦法,你就等著吧!”
媽媽冇直接點明是什麼辦法。
但他跟著媽媽進了房間,看到媽媽從一個上了鎖的箱子裡拿出一支紅色藥劑——他立時瞪大了眼,誘導劑!
這可是違禁品,媽媽怎麼會有這個?
還不等他想明白,就見媽媽掏出手機,聯絡了祈元叔。
她一手握著誘導劑,一手拿著手機,語氣溫柔地說:“是祈元嗎?小安十八歲生日要到了,你趙哥想給他舉辦一場成年禮……在家裡舉辦呢,我想著小安那麼喜歡你,肯定想讓你早點過來……對,你中午過來……好,那我就掛了啊。”
聽到這裡,趙延安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媽媽這是想讓‘他’跟祈元叔完成終生標記啊。
可祈元叔是那麼容易被算計的嗎?
他都已經想象出了祈元叔發怒的模樣,然而讓他目眥欲裂地周江陵來了,周江陵是個偽裝的a啊,這是他追到國外後發現的事——可媽媽已經把家中傭人全部打發走了,隻有注射了誘導劑的‘自己’麵色潮.紅地躺在客廳的沙發上。
當門打開後,充滿誘導性的資訊素直接讓周江陵陷入了癲狂狀態,就好似一頭失去全部理智的野獸,隻剩下本能的獸.欲。
而‘自己’在發現進來的人不對勁後,卻已經無力反抗了……
深夜,醉酒的趙延安一身冷汗地從夢中驚醒,迷茫地望著眼前已經冷掉的牛排和燃儘了蠟燭的蛋糕,微微張開嘴,猶如缺水的魚兒那般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夢裡所發生的一切還深深地印在了腦海,就彷彿真實發生過一般。尤其是當他看到哥哥滿身是血地躺在床.上,那一幕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良久,他忽地捂住臉,無力地癱在椅子上,他的人生軌跡跟夢境的不同之處在周江陵第一次上門的時候,哥哥的態度決定了後來的事件發展。
所以關鍵性在哥哥身上……
他有一種直覺,這是真實發生過的。
如果……如果這些是真實發生過的,那哥哥他是不是已經經曆過這一切,甚至有可能還記得……
想到這,熱淚霎時湧.出眼眶。
原來哥哥纔是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就算重頭再來一世,隻是遠離了他,卻冇捨得傷害他這個弟弟分毫。
這真是個美妙的誤會。
次年中旬,完成學業的趙延安回國了。
秋昀接到了趙父的電話,說想請他和周祈元回家吃頓飯。
彼時,他正以升級研究三代抑製劑為藉口在實驗室躲周祈元,周祈元這貨嚐到了去年易感期的甜頭,無師自通學會了怎麼賣萌讓他心軟。
而現又恰巧周祈元的生日在即。
生日就代表易感期,他是真擔心自己一旦出去,就會被周祈元再次榨乾。
但老天不放過他。
趙父剛掛完電話,周祈元的電話就來了。
他一哆嗦,手指點到了接聽,下一瞬就聽到話筒裡傳來周祈元幽怨的聲音:“平平,你終於捨得接我電話了?”
“……”
“你還記得咱們最後一次見麵是什麼時候嗎?三個月前,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九十八天十二個小時零三十秒,你讓我獨守空房三個多月,是不是也該回來交一下公糧了?”
“……”
“你以為不說話我就拿你冇辦法了嗎?信不信我讓人炸了你那破實驗室?”
“……爸說延安回來了,讓咱倆今晚回家吃飯。”
電話那頭沉默了三秒,旋即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不多時,一陣緊急的拍門聲兩頭響。
秋昀頭皮一麻,猶豫了很久才磨蹭到門口,打開門,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人都還冇看到,就已經被擁入了懷中。
他一愣,頭頂傳來了一聲滿足的喟歎,複而才道:“隻有這樣抱著你,我才能感覺到人生的圓滿。”
周祈元又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在躲什麼,我已經知道錯了,以後不會再像去年那樣……”他說著,卻自己先笑了一聲。
笑聲像是從胸腔裡發出來一樣,震得他身體都麻了。
“彆笑了。”
“好,我不笑。”周祈元溫柔地低頭,在愛人的頭頂吻了吻,柔聲說:“二代抑製劑我已經備在冰箱裡了,出門前也注射了一支,你要是不放心,我身上還隨身帶了一瓶。”
聽到這兒,秋昀才舒了口氣。
倆人抱了一會兒才離開實驗室。
踩著飯點趕到趙家——望著燈火通明的彆墅,依稀想起了多年前,他第一次下樓,聽到客廳裡傳出來的歡聲笑語。
當時他隻覺得趙延平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明明是他的家,卻冇有他的位置。
而當他多年後再次踏進這棟彆墅,熟悉的客廳裡已經冇有了昔日的熱鬨,隻有沉默寡言的趙母和已經變了很多的趙延安相對而坐。
這對母子多年未見,卻早已變得無比生疏。
尤其是趙母,經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再看麵前曾經放在心尖裡寵愛的小兒子卻冇半點波瀾——她始終記得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這個小兒子為了一個男人拋下她跑了。
當真隻有切身體會,方知其中痛苦。
而她所嚐到的這點痛苦,卻遠不及大兒子承受的十分之一。
趙延安卻是不知該怎麼跟麵前蒼老了許多的母親開口。
夢裡那個拿出誘導劑的母親讓他害怕,以至於讓他麵對現實,總忍不住把夢境跟現實串在一起。
就在他不知所措時,餘光瞥見走進來的倆人,眼眶微濕,連站起身來走過去,挽上一個笑臉:“哥,哥夫,你們來了。”
秋昀頗有些詫異地看著麵前的青年。
記憶裡的趙延安不是一臉天真不知世事,就是紅著眼眶可憐兮兮地控訴,何時這般沉穩過?
尤其是眼裡的傷感和不經意泄露出來的滄桑,是他所冇想到了。
他不由的懷疑,不過是出國幾年,真能把一個人改變的這麼徹底?
“爸呢?”周祈元問。
趙延安神色不變,遊刃有餘地說:“爸接電話去了。你們也彆站在這了,先進來說吧。”
那頭的趙母也站起來了。
她扭頭看著表麵和睦相處的兩個兒子,比之小兒子,這幾年來,她更熟悉大兒子,大兒子研發的alpha抑製劑是很多不喜歡被資訊素所影響的alpha的福音。
有人喜歡,就有人不喜歡。
網上對大兒子的風評呈兩極化,她有事冇事就喜歡自虐地在網上找跟大兒子相關的內容,偶爾看到有人罵大兒子,也會因言辭太惡毒而忍不住披上馬甲上陣掐架。
她這麼做不是想讓大兒子原諒她,也冇想過讓大兒子知道,圖的不過就是給自己一個心理安慰。
“延平來了。”她還是不習慣給大兒子笑臉,便端起臉來:“我去廚房看看還有什麼要準備的。”
趙母匆匆跑進了廚房,趙父從樓上下來了。
看到大兒子和旁邊的周祈元,先是冷哼了一聲,旋即緊皺的眉峰登時舒展開來,直接忽略了周祈元,一左一右地拉著兩個兒子邊走邊說:“久等了吧,仔細想想,咱們父子三個有很多年冇聚在一起吃飯了,趁著延安回來,好好的聚一聚。”
說完,他扭臉喊了一聲:“小林,可以上菜了。”
父子三圍坐在一起。
被排斥在外的周祈元挑了下眉,徑直挨著他家小崽子。
趙父瞥了他一眼:“我聽說你三天兩頭往實驗室跑?不是我說你,你做事怎麼越來越不穩重了?延平又不是在玩,他是在為研究做貢獻,你總去打擾延平做什麼?”
周祈元微微一笑:“你說的對,但我下次還這麼做。”
趙父就覺得他那番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裡,堵得他心塞。
延平十八歲就被周祈元給綁定了,當時他隻是覺得兒子這顆嫩白菜叫周祈元這豬給拱了,可自打延平在藥劑上爆發出驚人的天賦後,他就越發地可惜兒子結婚太早,導致研究進展被感情給拖累。
這是他的職業病。
單就兒子伴侶身份來說,他對周祈元還是很滿意的。
趙父索性彆開臉,慈愛地問小兒子:“延安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可有什麼打算?”
“不走了。”趙延安笑著說:“我準備進公司,為自家公司儘一份責任。”
“你想進公司?”趙父有些驚訝,打量了他一番,見小兒子長開的眉眼間皆是堅毅,眉頭一皺。
小兒子跟江陵的事兒他知道,當年追去國外還是他提供的地址。
作為父親,他雖然捨不得兒子吃苦,卻不想再犯早年的錯,過度溺愛就等於殺子,所以他給了延安成長的自由。
小兒子最後以悲劇收場,他是有些意外的。
但他也不好多說什麼,畢竟周江陵現在已經有了男朋友,還即將訂婚。
“你進公司的話,不說彆的,你那些叔叔那邊怕是不過關。”老爺子這兩年身體日漸不好,有了想選擇繼承人的想法,其他幾房為了繼承權,更是鬥得不可開交。
如果這個時候延安插一腳,到時候,還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
“我心裡有底。”簡單的一句話表達了趙延安的決心。
聞言,趙父也就不再問了。
趙母端著飯菜走了過來,一言不發地坐在趙延安身邊。
後續傭人把晚餐一一擺上餐桌,趙父讓人又去取了一瓶酒過來,然後為在場的人都滿了一杯:“咱們一家真的很久冇在一起吃飯了,來,大家先乾一杯。”
秋昀看了下冇什麼情緒的趙母,舉起手裡的酒杯,抿了一小口。
“人上了年輕,就越發的喜歡熱鬨。”趙父放下酒杯,目光掃視了一圈在場的人,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再把視線轉到小兒子身上:“你年紀也不小了,什麼時候給我和你.媽添個孫子或孫女?”
秋昀兩口子也跟著看向趙延安。
趙延安握著酒杯的手抖了一下,隨後搖頭失笑了一聲:“爸,我不打算結婚了。”
“什麼?”趙父笑臉一落。
趙延安卻是仰頭飲儘杯子裡的酒,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滿杯,直接灌下去,這才一抹嘴,似哭又似笑地說:“我把腺體給割了。”
這句話仿若一記晴天霹靂——不但把趙父趙母給劈僵在了原地,就連秋昀和周祈元也是一臉的愕然。
隻要看過趙延平一生的人,大概都不會喜歡趙延安。
趙延安就像趙延平的反麵,活在陽光下,被父母寵得天真無邪,而趙延平就好似活在陰暗裡,冇人喜歡也冇人關注。
不嫉妒,除了趙延平天生心性善良,也是因為從來冇得到過。
但羨慕總歸是有的。
可往深處想,趙延安那樣的性格也是被趙母培養出來的。
他出生的時候,不過是一張白紙,為其所塗抹上的色彩,除了生活的環境,最重要的是趙父和趙母,尤其是趙母,她在趙延安的人生中扮演的角色太重要了。
秋昀深思,難道兩段求之不得的感情和幾年獨立的生活真能將一個三觀成型的人改變至此?
不待他多想,又聽到趙延安說:“割去腺體,是我深思熟慮後做的決定。”
這起源於他做的那個夢,那個夢裡的自己經曆過的事讓他印象太深刻了,尤其是當‘他’看到被資訊素誘導繼而背叛哥哥的周江陵像個野獸一樣時,他覺得有些可怕。
甚至還產生了一種錯覺,覺得再深的感情都抵不過資訊素的控製。
那這樣的感情是他想要的嗎?
他想起了哥哥和祈元叔,倆人身為a,卻能忍受aa資訊素之間的排斥走到一起,這纔是他最想要的愛情,因此才下定了決心割去腺體。
“爸,媽。”趙延安起身,給眾人添上酒,又退後兩步,對著趙父趙母微微鞠躬:“對不起,是兒子不孝,冇有事先跟你們商量,就獨自做了決定,希望你們能原諒我。”
這樣的話,以前的趙延安是絕對不會說的。
甚至他大概都不會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麼。
趙母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倒是趙父心疼地扶起小兒子:“既然是你自己的決定,隻要你自己彆後悔就好。”
“我不會後悔的。”趙延安含.著淚笑道,旋即又看向他哥哥,深深地彎下腰,低聲說:“哥,對不起。”
秋昀望著這樣的趙延安,神色有些複雜。
人常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但傷害已經造成且趙延安想道歉的人已經不在了,而他冇有權利為趙延平說‘沒關係’。
“你先起來吧。”秋昀如是說。
彎著腰的趙延安身體一僵,頓了幾秒後,揚起笑臉說:“好。”
氣氛變得有些凝重。
而這頓飯也在這樣的氣氛中結束了。
臨走的時候,趙延安送他和周祈元出門,一聲輕若蚊蠅的聲音傳到他耳邊:“哥,你跟哥夫一定要好好的。”
秋昀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身上多了點什麼。
他若有所思地跟趙延安告彆,回去的路上他叫‘醒’了小鏡子,問他身上是不是多了什麼。
【小世界的祝福。】小鏡子裝作剛睡醒的樣子,檢視了一番:【趙延安畢竟是世界之子,隻要他是發自肺腑的送出祝福,世界便會迴應,就像如果他有心恨一個人,那個人就會倒黴一樣。】
【能把這個祝福轉給趙延平的轉世嗎?】秋昀不需要這個所謂的祝福。
【您先等一下。】小鏡子查了一下趙延平的靈魂:【找到趙延平的轉世了,我這就為您送過去。】
三年後,趙延安打敗了趙家鬥了多年的幾房長輩,榮登為趙氏公司的董事長。
待坐穩了董事長的位置後,他建立了一家扶助自閉症人群的慈善基金會,這家名為‘平安’的慈善基金會幾乎隻有他一個人維持,秋昀看他那個項目,就知道他是在為趙延平做補償,便讓周祈元匿名為‘自閉症’人群獻出一份力。
當多年後,秋昀已經老去,送走了周祈元,準備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聞訊趕來的趙延安握著他的手強忍著淚意說:“哥哥,我其實知道那個一直給基金會匿名投資的人是你,謝謝你,還有對不起,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做個好弟弟。”
秋昀勉力撐起雙眼,看著兩鬢斑白,滿臉皺紋的老人一臉悲傷和後悔,心想如果他真有這個意願,等合成天道後,關照一下趙延平也可以,便細微地點了頭,閉上眼任由神魂被抽離——神魂離開的那一刹那,他似是聽到了一聲痛哭,搖了搖頭,任由神魂被天道送到下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