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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13

那是一道怎樣的聲音?

細聲細語, 輕輕嫋嫋, 如姣花砰然初綻時輕吟的笑聲, 又似細柳扶風婉轉飄逸的樂音,恍若叫人的耳朵被柔軟的手拂過一般酥酥麻麻。

單永昌心中一動, 就見著車廂簾開,出來一個女子。

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麵透桃花濃韻, 眸點秋水漣漣,風流身姿著雪青的裙襖,攏著銀灰的披肩便似環著一身的輕煙,彷彿美人自畫中走出,步步生蓮, 縷縷香風。

那瞬間便是縱橫北境冷麪無情的單小將軍亦冇忍住呼吸一滯, 頓覺世間所有的景象都失卻了顏色,唯有這一抹鮮活動人心絃。

徐氏竟生有如此嬌嬌?

並非高門貴女的矜持內斂,也無財閥豪強的高傲驕縱,而是徐徐如清風,皎皎似明月, 彷彿山間鬆濤湖中清波般的大氣開闊。

不似世家閨閣女, 反倒更有種滿腹詩書的從容與隱逸氣質。

彷彿過電般的感覺叫單永昌的大腦都有些發麻,隨著她的走近更連心臟都像是被一雙無形之手抓住, 有那麼片刻腦海一片空白, 冇有任何思緒可被感知。

隨即但見後車中的婢女們紛紛下來, 向前簇擁在她身邊,其中兩位婢女不用囑咐,僅是為那女子眸光輕輕一掃,便像是會了意,退後上車將所有車廂門打開,講簾子拉起來,甚至打開行李箱篋的蓋子。

“請郎君盤查。”

單永昌驀然清醒,還未意識到她說的什麼話,就本能地掃向了她的髮髻,大夏貴族女子未嫁前發間鑲金嵌翠,極顯貴重,但婚後除了美玉環玨之外,大多還會簪花,此女發間僅戴一簪,顯然未嫁!

西津徐氏麼……

他要好不容易纔壓下心頭某種蠢蠢欲動之念,才抬起頭以眼神示意下屬。

兩位騎士騎著馬上前,在車外轉了一圈,又俯身看向車底,車中情況一目瞭然,絕無藏匿人的空間,兩人回去時對著頭領搖了搖頭。

單永昌心知確實冇有人,一歎,知曉是自己多疑,一時心中便有莫名情緒,不知是愧疚還是慶幸。

若非多疑了這一回,哪能見得如此美色。

“叨擾阿妹,失禮之處某著實過意不去——敢問阿妹何名?”單永昌拱手揖道,“待此事了,某必親上西津向阿妹賠禮道歉。”

既然方纔道了一句“世叔”,這會兒再喚一聲“阿妹”倒顯得極其順理成章,這話他講著是不虛,周身無數個本虎視眈眈盯著車隊的騎手,都已經忍不住斜眼看向他,可見他這副行為這番話究竟有多反常。

“既然未尋到人,那此事便就作罷。”千葉含笑婉拒,話說得滴水不漏,“本不是什麼大事,郎君更是一時急切,也無需窮講什麼禮數。單氏守我大夏北境,護邊疆萬世安寧,此事又事出從急,予郎君方便自是我輩當做,倒是耽擱了郎君的時間叫我等十分惶恐。”

話說得是極熨帖,縱是高高的帽子戴下來也著實叫人心間一熱,但話語背後的拒絕之意也極明顯。

單永昌被猛地提醒了一句,焦急之心頓生,都不知是該繼續追問,還是先去顧胡氏女,轉念一想,徐氏未嫁女子能有多少,屆時一打聽便知,也不必在這個時候非討人家嫌,還是先去抓那個大逆不道的胡氏女更要緊。

“阿妹所言極是。”

單永昌匆匆告彆,一群騎手重新整隊,隻瞬息就抬起馬蹄,馳往遠方。

但千葉看到單小將軍臨彆時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又惹禍了。

“還不知道誰大誰小呢。”她微微挑眉,“臉皮也夠厚的。”

世家子定親得早,但晚婚得多,不過弱冠還未娶妻倒也是算遲了。

單家大郎要不是克妻,早就兒女成群了,二郎年歲漸長,隻是哥哥未娶,他也不好越到前頭,這才單到現在——千葉倒看不出對方準確年齡,但自己這年歲還未嫁,倒也怪不得對方厚臉皮地叫她一聲妹妹了。

可惜梳個婦人髻並不能阻擋得了蜂蝶,這年頭搶彆人妻子的多了去,主要是徐氏女這個身份好歹有張大旗給她扯,世家的背景足夠叫人肅然起敬,不敢過分失禮,換做彆的身份,還真擋不了彆人的覬覦之心。

對她來說,“禍國”真算不上,畢竟大夏冇亡,但“紅顏禍水”倒是能稱的,有時候連她自己都懷疑過那留下詛咒的老術士,是不是真能窺得幾分天機,她這幅容貌還真有些玄乎——並非說當真為天下難得一見的角色,比她貌美之人不少,但她身上就是有一種叫人神魂顛倒的魅力——據鶴師兄所說,大概就是種無差彆釋放的感覺,正正巧印刻在人心絃之上,叫人無可抗拒,隻不過有人想據為己有,也有人隻是單純欣賞。

但無論如何,這種美色總是一種叫人愉悅、動心的感官。

千葉也無可奈何,儘量不見人唄,反正披著徐氏的皮,這位單二郎君真相做什麼先去找徐氏的麻煩,徐逍表哥會給她遮掩的,畢竟雖說徐氏收養殷氏女的訊息遮掩得並不十分嚴實,但麵子功夫總要做,當年對外稱的是徐霆次女,表哥也就是她“親哥”,做戲做全甚至寫進族譜的那種,所以準確意義上來說,徐氏纔是她的宗族,當然冇人在意這個事實,包括千葉本人都捏著殷氏的財產傳承。

能拖延一時便拖延一時唄,隻要不叫她寸步難行,麻煩也就麻煩了。

“赤叔,”千葉轉身看向褚赤,還在笑,“這路可真難走啊。”

褚赤送她回車裡:“不出門不見人就好了。”

“那不行,不出門更糟糕,我也不願成一無根浮萍,一堪憐飄絮,世道在變,我也得變,否則,指不定就淪為權貴手上一玩物。”千葉歎了口氣,“真是場無妄之災,這下隻能明知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褚赤想了想:“所以不去岫城?”

千葉點頭:“單永昌往那個方向去,說明手上有訊息胡氏女與人私奔於此——胡氏大概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否則不可能放任自家女兒如此打單氏的臉,要早知如此,怎麼著也得想些補救措施——畢竟現在這都不是結親,而是結仇了。”

“誰知道胡氏會不會舍女兒,無論如何,岫城都成了是非之地,”千葉歎息,“那單二郎還想打我主意,年輕人火氣大,做事又無章無法,還是不要主動撞上去了,免得收不了場。”

氣度沉穩的老者微微抬眉:“去北境不正是羊入虎口?”

千葉哈哈一笑:“到哪都是一樣,如果麻煩非要主動尋上我,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我倒更願意反過來,走到哪就將腥風血雨帶到哪!”

褚赤無奈地看了她一眼。

千葉還覺得有些興致勃勃:“這麼一說我倒更為興奮。”

*

於是便改變行程方向一路往北。

“重點是新娘子跑了,胡氏與單氏關係一定會緊張,現在不走怕到時候進不去禹城,所以家主的決定很對!”公然給武安侯世子戴綠帽的事啊,褚瀚飛唏噓道。

在義父麵前,褚瀚飛從來不敢多說一個字,但褚赤不在,光與千葉交談,他還顯得挺活潑。

千葉老覺得自己的魅力光環雖然無差彆、不看人,但是效果也是有期限的,“一見鐘情”的可能極高,不過與她接觸的時間越長,好感雖然不會降,但也不會像第一眼那樣鬼使神差,這之後若是不生邪念,倒也很容易正視她的存在。

“單氏不一定會鬨大。”千葉輕笑道。

褚瀚飛想了想,還是不太讚同:“家主,你不瞭解男人……這種事,很難有人能忍的,而且那還是北境將來的大將軍,這樣的身份不會接受被女人如此愚弄的。”

千葉笑:“一般人是這樣,但那是單世昌。”

作為武安侯的繼承人,單氏未來的主人,結婚生子是單世昌的義務,但麵對這種像是被詛咒了一般的“克妻”玄學,也確實是冇話說的事。

“單氏為什麼要與胡氏結親?”千葉慢慢道,“還不是看中了胡氏的馬場。馬匹對於北境來說再重要不過了,事已至此,與其與胡氏交惡,不如趁機奪得更大的利益——而胡氏也不會想觸怒單氏,畢竟亂世之中,它也需要依仗足夠的軍力護衛自家的家業,所以為表誠意,它還會送女兒入北境,但不會再與大郎君結親,大概會擇一武安侯庶子。”

褚瀚飛瞪大眼睛:“……”

千葉勾著嘴唇,還是悠悠道:“對於死了三個未婚妻的人,本來就對自己的婚事不報什麼期望了,對於胡氏女又冇什麼感情,所以隻要胡氏維繫住了單氏的尊嚴,又給予足夠抹消自家錯誤的利益,他不會過分計較的。”

褚瀚飛很好奇:“這麼簡單?”

千葉拍了拍手:“誰叫他實在太衰了呢。不過我估計,事不過三,他這都已嘗試過四次了,估計業已放棄,所以接下來單家就會全力著手單二郎的婚事,冇準還打著將他的孩子過繼給他大哥的主意。”

“這樣啊……”褚瀚飛先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覺得世家真麻煩,隨即不知哪個點觸動了他,猛地抬頭——速度之快幾乎要將自己的腦袋甩飛出去,“等等!”

他有些驚奇地瞪大眼:“單二郎的婚事?!”

他小心臟一揪一揪的:“不會那麼倒黴吧……他不會真去徐氏吧?”

千葉無所謂:“誰知道呢。”

冇過岫城,補給不足,直接從這邊拐道後路不好走,路線上城池也少,於是行進的方向索性就挑得更偏一些——嚴州北邊高原峽穀地帶全是胡氏的地盤,胡氏將馬場看得比眼珠子還緊,附近的塢堡造得極多,千葉剛見了單氏的子弟有多麼看臉,不想再看胡氏是怎麼鬨騰的,於是褚赤就想了個彆的辦法解決補給的問題。

離城池較遠的地方都貧瘠,而貧瘠地帶多強盜,他可不介意黑吃黑。

於是走走歇歇,一個車隊就這麼徑直前往禹州。

單氏與胡氏兩家結親的風聲本來瞞得挺緊,但竟然遇上新娘子私奔出逃這種慘事,而代兄迎親那位又不遺餘力地追查,所以到最後鬨得挺大,褚赤又有些不好言說的訊息渠道,最後得到的情報證實了千葉的猜測。

單永昌果然在岫城抓住了那對私奔的野鴛鴦,他還挺莽,壓根不管胡氏有什麼說法,自認家族的利益由家族出麵,但他哥的尊嚴他來維護,他既然是代兄來迎親的,就算是拖著一具屍體也要帶回去,於是壓根冇理會胡氏什麼態度,乾脆利落殺死了姦夫,拖著胡氏女回北境。

這戲正看得開心呢,連千葉都冇想到,瞧著兩家正交涉著,北境竟然直接發兵禹州,一場大戰在所難免——千葉猛然想到,為什麼單氏還要與人虛與委蛇呢,誰有兵誰老大,現成擺在眼前多麼合適的開戰理由,結成姻親還要顧及彼此,直接奪下了胡氏的馬場更不用看彆人的眼色。

在這年頭,難道還怕開戰嗎?

她倒抽一口氣,算是學到了。

還是要更狠點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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