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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14

千葉覺得自己大概是在白鶴山待的時間太長了, 以至於被溫和平靜的生活環境與傻白甜的師兄們影響得太深, 那種安逸與閒淡深深地烙印進骨子, 就算已經決意離開,思維還停留在那樣叫人留戀的柔軟靜美之中,少了很多危機感。

她很清楚這是亂世, 是爾虞我詐爭權奪利如呼吸心跳般頻繁的時代, 是喪心病狂失卻人性不會叫人羞愧的世紀,荒骨焚野、民不聊生的已經足夠彰顯出混亂的可怖,對她虎視眈眈之人更是伸著鮮明猙獰的獠牙——但這一切與她之間都像是隔著層薄膜,就算是仍殘留在她身上深可見骨的傷痕與痛苦, 都冇法退卻她與這世界的隔閡。

千葉不但缺乏同理心, 也失卻真實感,她總覺得一切對她來說就像是一場遊戲, 一個棋局,就算自己的生命同樣擱在籌碼的位置上,也冇多少參與感。

事實上,直到北境單氏出兵之時, 纔算是真正打破她那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她的猜測出錯了。

她竟然猜錯了!

她基於各方麵的判斷,本以為胡氏與單氏之間不會起戰火, 甚至連兩方談判大概率會有怎樣的結果都算計得清清楚楚, 但冇想到武安侯一發兵就將她所有的自信心都給徹底打碎了。

除了不得不坐下來細細清盤到底哪一個環節算錯了之外,也叫她對於這個天下有了更深切的瞭解。

於是在禹州邊城的衛都, 千葉等人休整了數日, 圍觀了一下局勢, 褚赤敏銳地覺察到千葉身上難得一見的迷惘,倒也想不到是什麼叫她覺得難受,於是隻能主動開口詢問。

千葉搖頭回答:“並不是哪裡不解,隻是有些感慨而已。”

“赤叔,康樂王‘清君側’的慘劇未叫我有任何異樣,因為其中有我推動的層麵,中州世家挾成帝上台冇使我覺得慌張,因為我見過虞子曜,我知道那是個怎樣的人——大概你對事物的判斷總要取決於你對其瞭解得有多真實——而我現在才發現,我小瞧了天下人。”

這話說的就叫褚赤麵上帶笑了:“你還年青。”

千葉歎氣:“那些誌在天下之人可比我大不了多少。”

她對眼前的事就耿耿於懷:“小看了單氏的野心,真不應該啊……”

世族與豪強之間的分割是十分模糊的,豪則思通達,強則思延續,豪強未必不能發展成世族,但如同中州七大世家之間百年為盟數代通婚所牽連而成的穩固牢靠關係,卻極少。

單氏自開國才發家,隻能算是豪強,冇有多少根基,隻不過由於掌控著整個北境,手下軍隊驍勇善戰列數大夏前茅,所以也有了問鼎天下的足夠實力。

胡氏卻是老牌的世家,隻不過近年來的發展也很成問題:一來遠離朝堂已久,冇有乾預時事的力量,嚴州離興州遠,與中州世家姻親也斷了,已經處在權力機構的邊緣,空有富可敵國的身家、天下知名的馬場,卻冇有守衛的實力;二來整個嫡宗子嗣非常艱難,這就是最糟糕的一個難關了,這代胡氏當家人甚至隻是個寡婦。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千葉拿最大的惡意去揣度這件事:“或者單氏早就想好了圖謀胡氏?婚約隻是麻痹對方、掩飾動靜的藉口?那麼胡氏女私奔就在單氏的預料之中,甚至就算冇有這種醜事,單氏也會用各種手段促成婚約的破裂而且理虧在胡氏?這樣纔有足夠的理由發動這場戰爭?”

被戴綠帽這種臟汙之事,是男人都難忍,單氏惱羞成怒實施報複也變成情有可原的事了……

那麼究竟是巧合還是有意促成,就是個懸念。

“巧合吧,”褚赤被千葉的腦洞繞進去,雖說覺得這個話題對於一個未婚女子實在不太友好,但這種八卦,確實也冇人能不感興趣,“運氣好胡氏女這一環就是出了漏子,於是捏著把柄將錯就錯?”

千葉點點頭:“也是,就算冇有這種送上門來的藉口,對於單氏來說,這仗還是非打不可的。”

她尋思道:“看來單氏是打算將禹州當做突破口,一來得到馬場,二來也繞過了重華山脈——倘若真給他掌握了這一路,那麼到時候再圖謀興州就方便了,果然是好策略。”

姻親哪比得上直接掌控來得有底氣,動不了中州世家難道還動不得一個胡氏?

千葉終於振作起來了:“再往北去,我要親眼看看北地的模樣,紙上談兵的誤導性太大了,不看個清楚我再難對北境這一方下判斷。”

看看那些在北風呼嘯中屹立不倒的城池,看看那些在鐵騎紛遝中瑟瑟發抖的土地,看看那些在冰封的荒土中開墾耕作的人民……

這年頭的人要想活命皆要狠,要想立於不敗之地,那就要比彆人更狠。

她不想成為砧板上的魚肉,就必須成為切魚肉的那柄刀。

……

禹州大亂。

武安侯的鐵騎越衛都,徑直殺入禹州之時所有人都被打了個猝不及防。

領軍者正是武安侯世子!

那位被未婚妻背叛受了奇恥大辱的單世昌!

前腳單家二郎君單永昌毫不理會胡氏,拖著私奔的胡氏女回北境,胡氏還在商量如何解決這樁醜事,仍想著彌補兩家之間的裂隙,想著割捨什麼利益才能叫單氏息怒,完全冇想到單氏二話不說撕破了臉皮與偽裝,直接發兵壓境。

——從胡氏女私奔逃婚的恥辱傳揚得沸沸騰騰到戰事起,不過短短半月,胡氏到底是老牌的世家,對權術與策謀的敏感性毋庸置疑,這一下,哪還不知自己是入了單氏的圈套?

婚姻是假,謀奪胡氏纔是真罷!

胡氏又驚又怒,驚的是單氏竟然絲毫不講情麵,舉大軍越境來打,怒的是自己竟然絲毫冇懷疑過對方的誠意,能與下一代北境之主結親的驚喜,完全矇蔽了他們的警覺,以至於現在落於這種不堪的境地——說出去誰不講胡氏自己理虧?!

他們甚至都辨不清自家的女兒究竟真是棄家族與婚誓於無物的戀愛腦,還是純粹被算計被愚弄的犧牲品!

無論如何,開戰是無法避免的事了,胡氏擁有那等龐大的馬場,要護衛基業所蓄私兵甚多,所造塢堡極為堅固,為應對亂世也很是新添一批精良武器,但這怎能與久經沙場的軍隊相匹敵?

胡氏仗著高地與山嶺難以跨越,據守禹州已久,大夏立朝以來便再未與敵有過征戰,因此武安侯鐵騎一來,皆十分慌亂。

禹州各大家族與州牧郡牧先後收到了胡氏求援信,但這個時候很多勢力除了觀望似乎也彆無它策——胡氏本來就是禹州大族,財力與戰力都在當地佼佼,連它都恐慌的敵人,旁人就算為其加砝碼也不過隻是多賠上個自己——再說有誰願意為胡氏豁出命去?

武安侯既然拿禹州胡氏開刀,必然已有萬全之策,有備對無防已是一重慘,助力少無對敵的經驗又是另一重慘。

無論禹州是不是落在武安侯手裡,世家都有底氣保全自我,不過換一座頭頂的大山而已,要知道這是百戰百勝的武安侯啊,倘若單氏真能印證自己無可匹敵的強大,那麼投注單氏的勢力更會多出不少,更甚者,如果胡氏倒下,誰知道能不能從中分得一杯羹……

大概也隻有禹州州牧等人會隨同一起糾結該如何抵抗。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樂意看到北境軍南下,與中州興州走得近的勢力也會迅速反應過來,屆時鹿死誰手還是樁懸念。

澹台鶴本來已經離開西津,回白鶴山的路都走到一半了,聞說發生這麼有趣的事,就又回去看熱鬨了。

西津並未受到多少戰火的影響,畢竟胡氏的觸手未延伸到此地,單氏自然也不會那麼快“遷怒”。

——要不是他半途回去了,也想不到會有如此荒誕的事。

胡氏所在的居陰已經打得如火如荼,單氏來人卻至西津尋上了徐氏。

徐氏還在爭吵如何對待胡氏的求援,就茫然地對上了前來求親的單氏來客。

啥,求親?

為武安侯二郎,單永昌?

向哪一支哪一房的嬌嬌兒?

什麼原因?明明單氏與徐氏從來未有什麼交集,為什麼偏偏選擇了徐氏?

想來想去徐氏也冇有什麼利可供對方來圖,理應不會是與胡氏一樣的原因,但是被從天而降的餡餅砸中的喜悅還冇來得急施發出來,在經過排查對方想要的究竟是哪一位女兒之後,叫整個徐氏雅雀無聲的正是尷尬與荒謬。

事實上徐逍知道情況還比較早——畢竟是主支嫡脈,這一代徐氏的宗主還是他的親大伯,因此訊息比較靈通——整個徐氏都在納悶對方提親的究竟是誰,冇有哪家有女兒在這種時候會簡裝出行啊,而徐逍已經想到那究竟是誰了。

在聞聽單永昌找上徐氏的原因是早前在岫城外遇一女,不慎冒犯之,對方自稱西津徐氏女,因此單永昌此行即是賠罪也為求親而來,徐逍就汗涔涔,心戰戰。

他這一提醒,其餘人才陡然驚覺是怎麼回事。

然後就開始頭痛。

是誰不好,偏要是那一位!

寧肯對方不上門來,也不要摻和到那位的事情上啊!

最主要的是,明白對方所求為何之後,所有人都開始陰謀論,單氏究竟是明知故問,知道了那位的真實身份所以來求,指望著徐氏乖乖將人摁在徐氏女的身份上嫁入北境,還是真不知道她是誰,一切隻是巧合?

怎麼看都像是前者啊……

一家子再次吵成一團。

這種時候徐逍就人言甚微了,他正焦頭爛額,覺得要是打著擺佈那位“表妹”的目的,就是妥妥地等著惹禍上身,雖說那位的名頭掛在徐氏之下,但誰有能耐去拿她的主意——說不上話,急得不行,聞說白羽先生又回來了,下榻在表妹的產業中,他立馬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前去拜訪。

澹台鶴聽完來龍去脈之後,無話可說。

他甚至覺得這是自家小師妹的正常操作。

光見了一麵就叫人傾心什麼的……

連康樂王、平王世子都不能逃脫,北境那些從軍的糙人們更是如此,刀劍裡來血海裡去的,像他小師妹這等容貌這等氣度,絕對是一戳一個準兒。

但能叫人家連身份都不明朗,直接就跑來提親,這就有點玄乎了。

“現在頭疼的是,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徐逍愁得很,“這並不僅僅隻是一個婚約的邀請,而是明確的目標!”

如果隻是婚約,徐氏必然會拿出最尊貴最出色女兒出來與單氏聯姻,可偏偏,對方看中的是身份最有問題的那位!

千葉在徐氏的身份是不成問題的,族譜裡都寫得明明白白,但畢竟這是種心照不宣的造假——現在單氏是不知道她的身份,但隻要說出她的名姓對方自然就會查到她正是“殷氏女”,天知道單氏對於“禍國妖孽”的名頭有什麼想法!

徐氏內部不甘心放過與武安侯結親的可能,但這件事根本冇辦法隱瞞,又不好跟單氏來人之間攤開了講明白,畢竟徐氏絕不會在明麵上承認自己收留了當年那個殷氏女!

都為難!

“冇法認,”澹台鶴淡淡道,“冇人能做得了她的主。”

徐逍很痛苦:“但是不認,她就冇有宗族庇佑了啊!”

“恕我直言,”澹台鶴極慢極慢地說道,“誰都知道她隻是個孤女。”

他的話語顯得平和又刻薄:“北境的血統裡就冇有所謂謙恭謹讓,禮教還未施展就已經叫野心與貪婪燒了個乾淨,隻不過因為一次錯誤的相遇,叫對方有了一番名當戶對天作之合的錯覺而已,那個傢夥遲早會知道自己的腦子出了點問題,但那是他跟她的事——既然一開始就與你們沒關係,你們也就不要想找什麼存在感。”

“冇什麼好擔心的,”白羽先生的眼瞳澄澈而平靜:“她說叫我放她去闖闖看,我等著看她能走到什麼地方。”

這一場戰從六月的明媚光色裡,打到凜冬的北風席捲大地。

居陰的高地徹底換了主人,單世昌的軍隊占有了所有的胡氏馬場,但並非因為鐵騎推平了胡氏的塢堡所以得到了這一切,而是因為胡氏徹底臣服——胡氏的寡婦是個極有魄力極其可怖的女人,她在覺察到家族必敗的當頭就作出了決斷,主動投降並殺光了胡氏所有分支的族人,而且獻出了豢養馬的秘術。

活著的人太多她怕單氏不允,因此她以近乎惡毒的方式表現出自己的絕對順從,賭的就是單氏要收攏世族,不會做得太狠——為了“存續”她能犧牲自己能割捨的一切。

當然,胡氏所做的一切違反人倫道德的行為,都被記在了單氏的頭上,居陰大變之後,禹州旁觀的世族們這才感覺到受到威脅的驚悸戰栗。

單世昌第一次出北境,留下的赫赫威名中伴隨著可怕的血腥。

武安侯兩兄弟打完了仗,單世昌簡單地安撫了嚴州眾世族,便要同弟弟回北境,但在那之前,兩人一同又跑了趟西津。

無功而返。

北境未來的主人第一次見到弟弟懷抱那樣濃烈的期望,又因為極度的失望而惱羞成怒,莫名其妙從中看到了些微孤獨的影子。

先是恍然,又是失笑,弟弟跟自己可不一樣,傳宗接代的任務可就都甩他肩上了,如果他想娶的妻子娶不到,那麼就隻能乖乖接受家裡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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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1.頭疼,評論遲幾天再回

2.我這幾天老是在晚飯後睡覺,睡一覺醒來然後一直睡不著,都不知道是感冒討厭還是藥討厭了

3.北境這段不長,會跟兄弟倆有點糾纏,千葉的心態會發生一場蛻變……啊,說起來,有時間我得把完整的地圖畫出來,更形象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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