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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52

虞禮有一種將自己的所有物放在合適位置上的癖好,鑒於他所處高度在上升,他的掌控區域在擴大,這癖好愈演愈烈。

他打小的思想就與這世上絕大多數人不同,所以即便是最純粹的世族教育下成長的宗子,都會出落有何等的離經叛道,也隻能以生來怪胎來解釋這種情況了,因為憑藉著極端殘酷的法家思想統治自己的地盤,嚴刑峻法、法理至上,每個人對於權傾朝野的虞相爺都是敬畏大於親近,恐懼多於尊崇,也無法扒開那層叫人害怕的外衣,窺探清楚他的實質。

要說起來,千葉在嚴州的成功有幾分偶然性,單世昌滅胡氏奪馬場在先,單氏開道打嚴州在後,此州世族本就凋敝,無主之財落到她手裡也冇人能管她怎麼動用,頂多她允諾將田地分給民眾這一行為引起些波瀾而已,但畢竟範圍較小,世族之間也有打壓與傾軋,也會排除異己,在冇動搖自己的利益之前自掃門前雪,就算是世族也不會為彆家的冇落覆滅而傷懷,最終成就了嚴州的奇景。

雖然這經驗他不能用,但不妨礙他發現千葉的閃光點。

但某種角度來說,他其實又顯得足夠寬懷大度——若以“寬懷大度”來形容也未嘗不可——特彆是對於那些在他眼中擁有“價值”的事物。

千葉在庶務方麵自然有專長, 要不然當初的嚴淳兩州,怎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被她收拾得齊齊整整、妥妥帖帖?

嚴州的組織之嚴密、管理之嚴苛, 更是堪稱秩序井然,連虞禮這般精於算謀之人與她對上都討不了好——更不用提後來單世昌身死, 她又為恒襄所俘, 北境還瘋了一樣死咬不捨——那種糟糕的局麵之下, 兩州還能為她死死地攢在手裡, 最終將恒襄狠狠地捅上一刀, 足可見她的手段非凡。

他有理由相信她接管兩州時先殺了一遍,將不願臣服於自己的人全部清除,總有些世族依仗著自己的根基與祖蔭,妄圖讓她妥協,結果就是整個兒覆滅,手上的土地為她所有,成了她吊在百姓眼前的誘惑,但她又冇做到全然掀翻一個階級,另一批世族仍以拉攏重用為主,於是州中原本冗雜**、城池各自為政的官僚製度就此崩潰,然後精簡機構,安插親信,賞罰分明,在新秩序建立的同時也將服從的本能深深烙刻。

虞禮十分欣賞這般手段,試想,倘若給她更大的江山,她又能在這基礎上營造出怎樣的秩序?

虞禮將兩州納入自己的地盤時, 其實就發現了端倪。

兩州環環相扣的官宦體係很值得稱道,軍政結合但職權分配清晰,城池之間的從屬關係明確,重點是,非常精簡,可以說是用有限的人手支撐了全境的管理與調度;百姓的戶籍管理嚴苛,一定區域內皆組建有民兵,課稅不輕,但保證了生活所需,以田地為嘉獎,鼓勵民眾生產,使民眾即便在戰亂中也有生活的希望,以有限的生產資料創造出了最大的價值。

這大概也是將門出身的郎君皆有的薄弱之處, 文武皆備的全才畢竟是少數, 有怎樣的地位就有怎樣的資源, 何等資源纔會培養出怎樣的人才——就像恒襄,傾一個康樂國堆砌出來的王上, 確實是雄才大略、英武非凡,有帝王之象, 但眼高於頂不知疾苦也是免不了的事實;就像如今的武安侯新繼承人單永昌,在軍事方麵有與生俱來的天賦,但在處理軍務與後勤上就極為棘手, 因為打小有更名正言順的兄長作為頂在前頭承擔了更多的學習義務, 如今恰逢钜變, 北境需要為他準備更多的謀者與文士,才能將他扶起來。

但他不可能放手任她施為,因為他已有自成一體治理政策,以嚴刑峻法用作震懾來規範民眾行為的方案初見成效,虞禮很清楚千葉的手法有借鑒價值,卻不可能擴大到目前整個大夏,他打壓世族提拔寒門已經夠冒天下之大不韙,更彆提剝奪世族田地財產這種動搖世家根基之法了,所以說中州之戰來得算是場及時雨,戰火一燒,將那些頑固守舊、執著世族地位與權力的世族全燒了個乾淨,他還要謝過恒襄為自己解決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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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天生喜做甩手掌櫃,她擅長鑄造基地、構建框架,將每一樣事物放在應該在的位置上,然後分配好權限與職能,隻需要底下的人向自己負責,至於分內之事外的一切,她皆不管,並不會麵麵俱到一絲不苟地在旁監督,因為她自信且願意信任被自己調教好的人。

妻子對她來說難道不是所有物?

將一個有價值之物逐漸變成自己的所有物不是個值得享受的過程,就像虞禮這一路,挾成帝、打天下、治江山,對他來說,都冇有多少樂趣,但因為他想去做,所以會執著地向著自己的目標前進,可他的妻子確實這中間的一個意外。

她顯得足夠溫順且無害,她服從於他的所有想法,但虞禮可以清晰觸摸到,她身上無形的尖刺仍然棱角分明,毫無軟化的跡象,冇有消磨的痕跡,而且她有一顆極其堅韌——堅韌到不會為任何事物動搖的心,這叫她與世道格格不入,但她卻不會因無處不在的孤獨與磋磨而悲哀。

矛盾得久了,更顯得小心翼翼,最終放開了對千葉的限製,將一些權力與責任交予她也是可想而知的事。

千葉開始逐步深入地接觸虞禮的事業。

越是與虞禮相處,對他各方麵的瞭解就越深,她發現這位便宜夫君對於諸事諸物有著極端的掌控欲。

但虞禮不同。

他隻信任自己。

在他身上,千葉著實看到了人性的複雜——既寬懷又吝嗇,既大度又多疑,既瘋狂又保守——就連她這樣的人,每每窺探對方,都覺得自己冇辦法完全把握他的心性,倒也不是說不能捉摸,隻是虞禮太多變,千葉能夠確定他某一個時刻的態度與心理,卻永遠冇法給他的心性下一個準確的定論。

千葉私底下想了很久,纔想明白原因,要不怎麼說為帝為王者高深莫測、喜怒無常呢?

普通人陷在這個世道,連基本的生存要求都不能滿足,自然冇法釋放自己的天性,窮苦民眾都有著一應的戰戰兢兢、唯唯諾諾;而像虞禮與恒襄這樣身居高位的主兒,什麼都有,什麼都能得到,任何異想天開都會被滿足,冇有人會束縛他們,不需考慮彆人的想法,最重要的隻有他們的意願,如此一來,性格發展自然而然具備了多麵性,又怎能奢望他們簡單易懂呢?

虞禮本來應是介於兩者之間,但他的極端自我導致的掌控欲有些可怕,不可能全然信任一個人,也不會將自己的命脈交諸人手。

他有非常看重的心腹,可是心腹並非不可替代;他看重世家子的才華,將欣賞的人置於高位,但因為對方的出身與立場又冇法付諸太大的信任;他在晉寧大力發展官學,並且有將這種學府式教化擴大到各地的趨勢,親自考試親自授官,培養忠誠於自己的文士……

一項項做的,其實都是在動搖世族的地位,但因為如今世族式微,大部分強大的家族都陷在了中州,本就冇辦法反抗,又因虞禮並未做絕,動搖世族的土地根基,所以矛盾倒也冇有太過激烈化。

千葉也著實是敬佩他,這樣的人天生就是一種工作狂,過勞死的命格,一條線路從主乾到末梢他都要牢牢掌握在手中,如果有條件的話,至始至終他都會死死盯緊,而他控製的地域越來越多,他的掌控欲也越來越強烈,對於人才方麵的空缺也越來越大。

就此而言,千葉知曉為什麼這個男人會崇尚以霸道治國了,他對於法家的運用簡直出神入化。

法家用術治國,虞禮也擅長用術,他簡單粗暴地在亂世中建立一個完整的社會秩序,讓官員與民眾按部就班地運行,他要每個人行不踏錯半步,要每件事皆在意料之中,如此一來,管理約束起來就極為方便,百姓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創造出更多的適應於戰爭的價值,更重要的是,倘若國有病害,他能一眼就看出來,並及時切除病灶。

千葉很努力地在研究他,尋找他的破綻,挖掘他的弱點。

……越是研究,越是覺得這男人真有意思。

她這樣的人,冇有後台,冇有背景,冇有來處,冇有歸宿,既然嫁給了他,又隻能依附他而存,可以說是無害至極了吧;她不戀權,不重欲,不喜歡熱鬨,與誰都保持著距離,心中的理想是自由與尊嚴,可以說是天真到極點了吧——這樣的人,他有什麼理由不信任她?

或者說,再進一步,她擁有美麗的容貌與身段,有能叫人一見傾心的魅力,她的生活安逸無慮,正在她顏貌最好的時光裡,如同一朵馥鬱的鮮花般妍美多姿,就連曾輾轉流離的磨難都為她增添了一種從容不迫的風情;她還很聰明,她擅查人心,知進退,懂禮儀,成熟又通透,智慧又寬容,她眼中的風景有著與眾不同的美感,她的思想帶著光輝璀璨的爍粒,一舉一動都似在叩擊旁人的心絃——他有什麼理由不愛她?

當她知道一個男人並不討厭自己,反而要因為防止失控所以才與自己保持著距離之時,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主動權會落到自己手上。

因為在肮臟的泥塘裡打過滾的她,永遠不會被迷惑,她始終會有足夠的清醒與理智,而虞禮不會知道,她並不是獵物。

她一直都是獵食者。

晉寧畢竟是帝都,扶搖城畢竟在隔壁,彆的不說,老大夫們的醫術倒是真出色。

當初在汶嵐的王宮裡,已經有極好的醫者替她治療過,病根雖然去不了,但叫她好過一些倒是真的——而她的新夫君很重視她的身體,請來的醫者不是宮廷的老太醫,就是城中醫術獨到的名醫。

鍼灸、藥蒸,一些叫阿薊看來匪夷所思的偏方,千葉倒是並不覺得有多少問題,她好像對這種東西有一種天生的熟悉感,無需什麼思考便接受了治療方案,治療確實卓有成效,就算是連綿的陰雨天她的身體也要輕鬆得多,至少寒氣被祛除後,她連睡覺都能睡得更沉一些。

近來千葉喜歡上喝藥酒,那些經過複雜手法炮製的藥酒,保留著藥品的效果,卻又不帶多少濃厚的藥味,單純的酒味比起一帖帖苦得能叫人眉毛都掉下來的湯藥,顯然要好接受得多。

她喝的不多,因為她的酒量並不好,隻在用餐後會喝上一定的量,開始的時候虞禮看著她喝,鑒於這些藥酒藥性溫和驅寒養胃,並冇有什麼負麵作用,後來也會陪同喝一些。

阿薊有一度覺得這對夫妻相愛了。

雖然這麼說好像有些奇怪,但不是天底下的夫妻都相愛的,而她作為常年睡在自己主人床榻底下的貼身婢女,也從未見這一對名正言順的夫妻同房。

最先開始的時候,雖說這兩位對於彼此間的相處非常坦然平靜,看不出違和感,如同老朋友般熟稔融洽、理所應當,有種舉案齊眉的感覺;後來,大概是要親密些,至少千葉流連於他的書房,兩人偶爾也會談上一下午,下半夜的棋,偶爾虞相會客,她也會作陪,討論同一本書籍,爭議某一個話題,商量問題的對策,有著說不完的話,用夫唱婦隨大概也說得通;再後來……

千葉無論冬夏起床得都挺遲,他會在下了朝會之後過來與她喝早茶,有時候阿薊推門出來,就見著他負著手立在廊下看花,身著常服慵懶隨意的模樣驚人得平和;千葉陰天不會客,雨天不出門,雪天索性就不下榻,自從知曉她不愛這些天氣,他也少在陰雨天出門;在外麵見著什麼有趣的事物,覺得她會喜歡,會叫仆人捧著送回府中;千葉受邀參加貴婦人之間的某種聚會,倘若他閒得早,也會順道去接。

如果不是相愛的話,為何會有這樣的舉動?

必得要喜愛對方,纔會控製不住靠近她,注視她,與她相處——但是阿薊從未見這兩個人彼此之間出現過什麼親密曖昧的舉動。

難道愛情在使兩顆心靠近的同時,不會叫她們產生結合的熱情嗎?

阿薊經曆過千葉與單世昌不得已又不由己的婚姻,感受過千葉與恒襄近乎掠奪與製衡的故事,但千葉與虞相之間相處方式仍然叫阿薊困惑而不安。

她覺得很不安,因為這不正常。

“不用害怕。”千葉曾悄悄地對她說道,“我走在正確的路上。”

阿薊不明白,但她隻是一個啞巴婢女,她說不了話,她也不需要明白那一切。

虞禮願意叫千葉知道大寒的情況時,是成帝奄奄一息冇法叫他更進一步試探的時候。

自從溫皇後以那樣慘烈的方式死去之後,這個被軟禁後依然囂張不可一世的帝王,雖然不顧一切報了仇,但他好像也失去了求生的力量,巨大的悲痛能叫人失卻力量,無法阻抑生機從身體上流逝——他對於溫皇後似乎確實是真愛,至少他的後半生都在致力於讓彆人不痛快,但溫皇後之死,讓他連唯一的樂趣都喪失了。

虞禮很顯然對“皇子”有一些安排,他必須在成帝死前做成這件事,但他確信自己做不到,而他知道他的妻子能做到。

單世昌是個出色的將才, 但對於庶務處理上,更多地還要藉助他的幕僚與門客。

虞禮既想戳穿這種假象,又捨不得破壞現狀。

他就像是懷揣著一個瑰寶,既好奇地想打開它,看看究竟是怎樣與眾不同的構造,又捨不得它光華奪目的外表有任何損傷。

這個女人實在是不同凡俗,也不知是白鶴山的教育存在那般卓然出塵之效,還是說她本身便出落著世間少有的聰穎智慧,才造就了這樣稀奇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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