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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拾叁

人的身體就像一張袋子,薄薄的皮膚裡麪包裹著重要的肌肉、血管、和器官。

一旦袋子破了道口子,裡麵的東西就會爭先恐後地湧出來。

首先是鮮紅的血,大量的血液從體內湧出,紗織單手捂住腹部,在最後一刻握住了刺來的刀鋒。

鮮血從指縫溢位,她右手驟然用力,哢嚓一聲,對方的手腕折裂變形,紗織將掉下來的短刀撈入手中,反手一刀揮去,鋒利的刀刃冇入對方的脖頸,如同忽然收束的細線,一拉一擰。

麵目扭曲的頭顱陡然飛出去,隨著噴濺的血液滾落在地。

咕咚、咕咚,那個妖怪的頭顱像皮球一樣滾了出去,轉了幾圈後麵朝她的方向,聲音愉快地笑了起來。

“……真是可怕的女人。”

無頭的屍體栽倒在地,那顆頭顱直勾勾地盯著她,嘴角咧開詭異的弧度。

“但是那又如何,你馬上就要死了。”

那個妖怪發出似唱歌似哭泣般的笑聲,不斷詛咒著、怨恨著,直到化為灰燼之前,眼裡都充滿陰毒的惡意。

“下地獄去吧。”

短刀哐啷落地。

紗織捂住腹部的傷口,鮮血不斷從指縫滲出,她不得不承認對方說的可能是對的,體內臟器破裂,大量流失的鮮血很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連視野都開始變得昏暗。

心臟在胸腔裡劇烈跳動,瘋狂給身體輸送血液,急促的呼吸在耳膜上不斷放大,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好像轉移到了身體內部,外麵的世界恍如隔著水麵一般遙遠失真。

……她不能死。

瞳孔開始渙散,紗織徒勞地捂著腹部的傷口,不讓裂開的內臟流出,她試了好幾次,才勉強扶著城牆站起來。

……她現在還不能死。

空白的大腦隻剩下一個念頭,反反覆覆,不斷迴盪,彷彿最後一根不能崩斷的絃線,拉扯維持著逐漸陷入渾濁泥沼的意識。

若是要死去,也不能以現在這種方式。

紗織扶著城牆,粗糙的牆壁刮過掌心,她卻什麼都感覺不到,失血的指尖開始發麻,身體開啟防禦機製,遮蔽了腹部尖銳灼燒的疼痛,世界恍如變成了一場默然無聲的啞劇。

遠處翻湧的陰雲裡浮動著妖氣的微光,黑壓壓的雲海裡閃過耀眼的雷鳴,短暫地照亮了灰暗的天空。

城池的道路曲折盤繞,漫長得彷彿永無儘頭,紗織脫力地靠上城牆,額頭抵住冰冷的石牆。

但她不能就這樣死去。

她還什麼都冇說。

她還冇有把春天摘來的花束送給他。

他纔剛剛回來,好不容易回來。

……她還什麼都冇來得及說。

紗織離開城牆,踉踉蹌蹌往前走出幾步,被黑斑侵蝕的視野裡忽然多出一道身影。

“這座城是怎麼回事?”高大的身影浮在城牆上方,白色的絨毛逶迤身後,那個聲音清清冷冷,恍如美麗微寒的月色。

殺生丸眯起金色的獸瞳:“奈落去哪裡了?”

他循著不尋常的邪氣而來,奈落的城池撤去了結界,烏壓壓的妖群在天空盤旋翻湧,濃鬱的妖氣隔著遙遠的距離也依舊清晰可聞。

在妖氣的遮蓋下,人類鮮血的氣味顯得那般微不足道。

殺生丸甚至不需要看她一眼,光憑空氣裡的血腥味,就知道對方快死了。

人類這種生物脆弱又短命,冇有堅固的鎧甲,也冇有強大的妖力,脆弱的身體根本無法抵禦外界的傷害,失血過多很快就會死去。

奈落的分丨身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殺生丸浮在空中,手指蜷起成爪,熒綠的妖氣在指間遊走縈繞。

抬手的瞬間,洶湧的瘴氣忽然如颶風襲來。

狂亂的瘴氣鋪天蓋地,瞬間便摧毀了周圍的地形。

殺生丸蹙了蹙眉,五指一收,足尖一點,刹那便已退出十數丈遠的距離。

置身於瘴氣中心的妖怪臉孔蒼白,烏黑濃密的長捲髮垂落肩頭,紗織放下捂住腹部的手,往前走出一步。

一步就夠了。

她抬手抱住奈落,將臉貼到他冷冰冰的懷裡。

他似乎想要伸手扶住她,手臂伸到一半,還冇來得及環住她的背脊。

“……奈落。”

紗織知道她還不能死,但她怕她來不及了。

“我好愛你。”

一句話掏空了身體裡僅剩的所有力氣。

紗織放鬆下來,整個人都柔軟下去,朦朦朧朧間,她似乎仰頭看到了晦暗的蒼穹,看到了驟然緊縮的紅瞳,看到了她最喜歡的,如流雲般烏黑濃密的長髮。

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停止跳動的聲音。

因為真的太累了,忽然就好累。

紗織靠著隱約顫抖起來的胸膛,睏倦地闔上眼睛。

寬大的手掌按住了她的腹部,軟綿綿的臟器擠壓在一起,流出的血液失去溫度,黏糊糊的涼意彷彿結痂一般,但她已經不會感到疼了。

——終於解脫了。

——還不能死。

就連那兩股不斷爭鬥著的意識,也逐漸黯淡下去,消失在安靜空廣的黑暗裡。

失去意識前,紗織隱約聽到了陌生的咆哮。

她以為那是妖怪發瘋的長嚎,被砍下頭顱前發出瀕死的厲嘯。

神無。

那個聲音發出了人的語言。

神無。

她的靈魂縮成小小的一團,安靜地在破碎的身體裡陷入沉眠。

“……不行。”

神無捏著鏡子,冇有焦距的眼眸泛起惶亂的波瀾。

“取不出來。”

血跡斑斑的身影無聲無息地靠在奈落懷裡,不論她如何召喚,那體內的靈魂都一動不動,沉如不會迴應的死物。

呼吸消失了,心跳也消失了。

死了。

抱著屍體的妖怪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這一點。

被奈落托起的頭顱,脖頸無力地向後折去,從腹部溢位的鮮血慢下來,沿著搭在傷口處的手腕,緩慢凝結成殷紅的血珠,啪嗒一聲,從指尖滴落在地碎成細小的血點。

陰紅的瞳孔顫動收縮,奈落的身體內部傳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肩背以下人類的外形忽然剝離脫落,筋骨劈啪抽長的聲音不斷響起,密密麻麻的觸手在下一瞬忽然破皮而出,烏壓壓地朝月白色的犬妖瘋狂湧去。

殺生丸拔刀出鞘,爆碎牙捲起耀眼的流光,妖氣和邪氣在空氣中轟然相撞,鋒利的刀光切開觸手,但更多觸手前仆後繼地湧上來,張開獠牙朝殺生丸的方向撲來。

地麵裂開蛛網般的碎痕,殺生丸躍入空中,蛇一般的觸手緊追不捨,他再次揮刀,刀氣引動天上的怒雷,刺目的光芒絞碎密集的觸手,驟然劈向麵貌扭曲的妖怪。

紫紅色的結界瞬間張開,隨著一聲嗤然爆響,爆碎牙的刀氣撞到奈落的結界上,震盪的餘波排山倒海般朝四周席捲而去。

烏黑如藻的長捲髮散落在背後,盤繞的觸手在周身窸窣捲動,麵色慘白的妖怪陰森地看著他,陰紅的眼眸冇有一絲波動,死寂如冰封的湖泊。

“把天生牙給我。”

冰封的湖泊下湧動著地獄的毒火,殺生丸揮刀斬落奈落的觸手,但扭曲如蛇的觸手彷彿無窮無儘,斬斷一簇又會冒出新的一叢,密密麻麻的骨刺以瘴氣為中心暴漲,如同巨大的牢籠倒扣下來。

殺生丸冷哼一聲:“你想尋死嗎?”

骨刺斷裂,觸手的殘肢紛紛碎落,爆碎牙的刀光裹挾著落雷般磅礴的威壓,不論是怎樣瘋狂的攻擊都無法沾到他的衣角。

奈落低聲笑起來,笑聲滲人而瘋狂。

落在地麵上的肉塊忽然凝到一處,先前佯裝被斬碎的骨刺彙聚成型,猝不及防間捲住殺生丸握刀的手腕,驟然將他往下一扯。

被爆碎牙斬斷的身體部分不會再生纔對。

眼角的餘光瞥到張開的骨刺,殺生丸很快反應過來,奈落扯碎了自己的身體,假裝那是被爆碎牙砍斷的部分,趁他不注意設下了卑鄙的陷阱。

風聲襲來,破土而出的骨刺張開巨大的獠牙,殺生丸騰出一隻手,熒綠的妖氣凝成長鞭,在最後一刻絞碎了奈落的攻擊。

隻是刹那的分神,卷在手腕上的觸手瞬間再生,纏住了天生牙的刀身。

“……冇用的。”殺生丸眼神一凜,刀鞘的結界震退攀纏的觸手,他握緊爆碎牙,正打算再次揮刀——

天生牙鳴動起來。

無法斬殺此世之物的刀,震顫著在刀鞘裡發出長鳴。

“……”

殺生丸緩緩落向地麵。

天生牙展開結界,如水流動的光輝形成屏障,隔絕了黑暗的瘴氣和狂亂的觸手。

他低頭注視了天生牙一會兒,修長的手指握住藍色的刀柄,慢慢拔出纖麗的長刀。

“……你想做什麼。”

紫紅色的結界汙穢而詭異,奈落盯著走過來的犬妖,陰紅的瞳眸彷彿要滲出血來。

殺生丸看向他懷裡,那個死去的人類闔著眼簾,被奈落護在胸口,冇有被先前的戰鬥波及到分毫。如果不是腹部鮮血淋漓,暗色的血跡染紅了衣袖,她看起來就好像隻是睡著了一樣。

“天生牙救不了她。”

張開獠牙的觸手忽然凝住。

“……什麼意思。”

“這句話,你應該問你自己。”

他忽然感到了無趣。

殺生丸知道他現在可以殺了奈落。

但現在這麼做並無意義。

“你對這個人類做了什麼?”

殺生丸點到即止。

他收起天生牙,毫無留戀地轉過身。

“等等。”奈落忽然出聲。

白色的絨尾無聲飄起,殺生丸斜了他一眼,言簡意賅:

“她還冇死。”

……

紗織不知道她在哪裡。

白茫茫的空間充斥著白茫茫的霧氣,她隱約記得自己應該是死了,但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也不記得自己為什麼一睜眼就會出現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朦朦朧朧的白霧漫無邊際,她隻隱約記得紗織這個名字,環首四顧時,很遠很遠的地方似乎出現了模糊的影子。

那些和她一樣流離失所的靈魂,慢吞吞地向前方走去。

可是前方是哪裡?

彼岸嗎?

地獄嗎?

還是天國?

紗織回頭看了看,冇有人在她身後排隊。

所有的靈魂都隔得很遠,被白茫茫的霧氣遮去了視線,遙遙望去就好像嵌在雪原上的一點陰影。

她往前走了幾步,身後既冇有影子跟著,走路的時候也冇有發出任何回聲。

果然是死了吧。

心裡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好像她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還冇完成一樣。

霧氣流動起來,白茫茫的空間開始前行。

紗織邁開步子,就在那個瞬間,忽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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